何朵款款走上講臺，手里什么都沒拿。上臺演講這種事，對她來說早已是最簡單的拿手活。
甫一站定，她便從容地看向臺下，大膽掃視了一圈全場，刻意保持了幾秒鐘的靜默。正是這突如其來的空白，讓聽眾們不自覺緊張起來，紛紛坐直身子看向臺上。
何朵笑了笑，開口打了聲招呼。
“各位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前輩們，大家好。如大家所見，我是今天另一個社團的申請人，何朵。再發(fā)表我的解說之前，先由衷感謝大家今天能夠抽出寶貴的時間來聽我和嗨舞社團申請人的匯報，謝謝大家！”
俗套的開場白，但是何朵清脆利落的表達和明確的鼓掌提議，讓大家瞬間就對這個精干溫和的女生充滿好感。掌聲整齊響起，全場秩序掌握在了何朵手中。
“在我介紹社團之前，先請問大家一個問題。大家覺得，現(xiàn)在我們大學生面臨的最主要問題是什么？”
臺下陷入安靜，這自然在何朵的預(yù)料之中。她并不是真的要問答案，只是賣個關(guān)子，讓大家的注意力持續(xù)集中在她身上。
何朵莞爾一笑，道：“大學是學生們邁向社會的過渡階段，對每個人一生來說都起著非常關(guān)鍵的作用。我們所有學生，在這個階段的主要任務(wù)就是認識自己，找到自己將來步入社會的最適合路徑。但這條路，卻很少有人能精準找到。大家同不同意我的觀點？”
臺下聽眾若有所思，有些同學輕輕地點點頭。
“大學，讓我們從純教學時代的象牙塔里出來，第一次正式面對完整的自我。我們想看清自己的全貌，想從無數(shù)形容詞或者名詞里找到自己的定位。有的人成功了，也有很多人變得更迷茫了?？扇松@條路，無論是誰也沒辦法一對一教到所有人。即便可以，我們也沒辦法確定不同的學生真正更適合什么。畢竟成為一個真正獨立的個體，始終是屬于個人的獨立修煉。”
“當書里的觀點和現(xiàn)實碰撞的時候，當我們發(fā)現(xiàn)很多事情很難判定孰是孰非的時候，人心就會陷入迷茫。當你帶著滿腔熱忱想要融入這個社會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你可能連讀懂社會的基本規(guī)則都很難。當你期待自己可以有所成就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哪怕只是身邊的同學，都無法完全理解你的喜怒哀樂?！?p> “所以，人需要合理的情感抒發(fā)和科學的從業(yè)引導。那么問題來了，這和清風學社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何朵看到第一排的老師正在饒有興致的聽著自己的演講。
“明月清風，是這世上最美的風景；明月清風，是每個人心里最溫暖的角落。我們不會以文學涵養(yǎng)高低來作為吸收學員的標準，而是以抒發(fā)、協(xié)作作為社團日常運作的主要方式。清風學社，旨在讓所有學生都可以在這里暢所欲言，不規(guī)定任何刻板規(guī)則，不限制任何題材界限。當然，除了黃賭毒?！?p> 臺下轟然笑了起來，氣氛渲染的很是理想。
何朵也笑了笑，繼續(xù)說道：“抒發(fā)才會讓每個人心里沒有負擔，只有能量輸出去，人才不會累。但是光輸出怎么行呢？當然了，也要輸入。如何輸入？用最真實的方法——融入團體，融入社會?！?p> “我們已經(jīng)建立了基礎(chǔ)的清風學社網(wǎng)站，所有社員都會以注冊會員的方式登錄，在上面發(fā)表帖子或者議題，把自己的想法隨時拋出來相互交流，當然好的文章也會以社團名義直接投放到學校校報甚至市人民報社。我們也初步聯(lián)系了原中市作協(xié)的工作人員，可以不定期來學校跟大家進行文學交流。更重要的，我們聯(lián)絡(luò)了學校附近比較有代表性的餐飲、超市、物流公司，還有養(yǎng)老院、景區(qū)等等，不定期開設(shè)一些兼職工作或者公益服務(wù)，讓社員們隨時可以關(guān)注兼職工作勤工儉學，同時以社團名義召集大家積極投身到社會實踐中。”
“我們還有很多更精彩的舉措，當然，欲知后事如何，敬請先過審批。”
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第一排的幾個老師甚至咧嘴笑出了聲。
主持人鄭重走上講臺，一字一頓地宣布：“不同意嗨舞社團成立的請舉手！好的，恭喜嗨舞社團全票通過！”
“同意清風學社成立的請舉手！好的，恭喜清風學社全票通過！”
與其說為了盡量多賺些生活費，倒不如說是為了盡量避免事業(yè)失敗后灰頭土臉和家人見面，總之暑假之際，何朵選擇了留校打工。大學生能做的兼職工作她幾乎都做過了，然而收入?yún)s一直都不理想。正巧這次同班一個女生也想留校打工，兩人便共享了自己的求職信息。經(jīng)過一番商量，最終選擇去一家清吧從事酒水促銷工作。
在這之前，酒吧對何朵而言一直是個比較“渾濁”的詞。然而月薪千元的收入指引明晃晃擺在眼前，最終督促著她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踏入了進去。兩人盤算著彼此相熟，能夠互相照拂，總不至于會出多大的風險。且酒吧果如老板捶胸頓足所言一致，是真實的清吧，去的客人多是喝酒猜拳，興奮時上臺嚎上兩首，并不似常規(guī)酒吧那樣搖滾瘋狂。一起打工的還有另外幾個其他地方來的大學生，相熟之后何朵才知道大部分都是冒牌的社會女青年，趁著年輕四處闖蕩，混場子賺錢。
要把酒水推銷出去，必須得先陪客人喝酒。何朵原以為并不怎么沾酒的自己會表現(xiàn)差勁，沒想到小試幾把牛刀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沒有什么大反應(yīng)，還真是天生的酒量過人。這些每天背負著柴米油鹽和欲望負擔的男人，一到酒吧就像換了個人般，不是攤成一團把自己封閉起來，就是放蕩狂狼歇斯底里。不過雖然是清吧，男男女女待在一起，總難免會有人生出許多想法。酒量過關(guān)，何朵自然會更放心自己的安全。
“要想喝酒不輕易醉，每次喝酒前半小時先喝一杯酸奶，這樣可以護胃，而且一定要先吃些東西，切忌空腹喝酒。有條件的話最好去藥店買那種葡萄糖口服液，喝酒之前先喝一罐，保準你不管喝多少都頭腦清醒，四肢有力。”領(lǐng)班的大姐認真培訓道。
“噢！”何朵和眾姑娘們紛紛受教不已。
“還有，記清楚自己的酒杯，盡量不要和客人喝混了。畢竟咱們也不知道客人有沒有啥毛病，要注意衛(wèi)生，而且難保有些不安好心的人做些什么手腳。所以每次喝酒時給自己杯子里放點水果啥的，方便辨認。”領(lǐng)班繼續(xù)說道。
“噢！”眾姑娘們再次感慨萬千，不住地點頭牢記。
“還有就是解酒的方法，想讓自己長時間喝酒還不輕易醉，就要想辦法多上廁所。只有多去廁所，酒精才能排出去，這樣停留在體內(nèi)的酒精不會堆積太多，你們就不會輕易醉倒。”
“噢！”
“另外就是穴位解酒的方法。食指和中指的指腹上是有兩個重要穴位的，喝酒時盡量多掐掐這兩個手指頭，這樣會加速酒精在體內(nèi)的代謝?！?p> “噢！”
果然隔行如隔山，沒做過酒水促銷員，真不知道喝酒還有這么多門道。何朵謹記領(lǐng)班的教導，工作中確實受惠頗多。饒是如此，依然難免被一些經(jīng)驗老道的客人變相占些便宜。比如上完廁所后回到座位，明明自己的位置還空著，可一屁股坐下去后，卻坐到了旁邊客人的手上。起初何朵都會立刻尷尬地給客戶道歉，為自己不雅的動作難為情。客人們倒也無所謂，淡淡地點點頭揭過。到后來她才漸漸發(fā)現(xiàn)，原來并不是自己粗心，而是那些老司機瞅準時機動了手腳，還一副被驚擾的神態(tài)，惹的沒經(jīng)驗的小姑娘們自亂陣腳，于是日常坐臥便會更加留神。相比這些，打招呼時彼此握握手或者搭搭肩膀之類，倒顯得接地氣兒的多。
好在何朵也不是吃素的，過去這一年多來都生活在男女混住的租房里，多少是見過“世面”的人。何況羅小凡曾經(jīng)對她的各種撩騷，個中一些招數(shù)她早已見怪不怪。于是一如既往在表面上云淡風輕地跟客人往來著，實際上嚴格保持著實質(zhì)距離。在不吃虧的情況下，把酒盡量多的推銷出去，才是她工作的真正意義。
慢慢的，每個女生都有了自己的固定客戶，包括何朵。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她的主要客戶便是四個青年混混，和一個國企單位的老總大叔?；旎祀m然被“稱”為混混，為人其實很簡單，每次來都必點一大桌酒食，然后喊何朵一起劃拳喝酒。為首的波哥逢醉必哭，哭完就對著麥克風狂吼，儼然一副被命運摧殘的慘兒模樣。大叔則是獨來獨往，喝酒時也只叫著何朵一人陪著，興致起來時隨意簡單的劃拳聊天，無聊了就一起唱些古老的情歌。
這天波哥提前預(yù)約了座位，何朵知道對方能喝，不巧的是自己這幾天胃總有些隱隱不適，就提前打開一瓶葡萄糖先灌了下去。有了這個，即使喝的再多，腦子也異常清醒。波哥還是和往常一樣，幾杯酒灌下去后就開始痛哭流涕。令何朵沒想到的是，一個沒留神，波哥居然一下子把她壓在了沙發(fā)上，一臉酒氣地親了上去。何朵下意識地快速別過臉，波哥一口親在了她側(cè)臉上。
說時遲那時快，波哥一個“啊呀”，整個人突然被拎了起來。何朵身上一輕，立刻坐起，只見大叔已經(jīng)把波哥推倒到了地上。
幾個混混趕緊扶起波哥，雖然是混混，面對此情此景卻一下子反應(yīng)不過來。波哥此時也酒醒了一些，看到自己的失態(tài)，尷尬不已，帶著三個兄弟倉皇離開。
“早就說了以后離這些人遠一點，你就是不聽?！贝笫謇淅湔f道。
“謝謝你啊，曹哥。你沒事吧？”何朵干笑道。心想還好今天酒吧人不多，不然這臉得丟到大街上了。
“我能有什么事？”大叔回到了他的座位。
“喲，曹總，勇猛??！”酒吧老板送走波哥等人，陪著笑臉坐到了大叔身邊，“何朵，你看你多大的面子，曹總都為你出馬了。還愣著啥，還不感謝下曹總。”
何朵咧嘴笑了笑，捧著酒杯說道：“感謝曹總仗義出手，解救小女子于危難之中，我干了，您隨意！”說罷一飲而盡。
“且，還曹總了，哥都不叫了?！辈芸傉f著，臉上卻松動了一些，拿起酒杯默默喝了一口。
“真就是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呀！哈哈哈，讓曹總受驚了，今天給你打七折。何朵，你們慢慢聊著喝著，我先去忙活了?！本瓢衫习逍呛堑赝肆顺鋈ァ?p> “他畢竟是我老客戶，客戶就是上帝?。∥铱隙ú荒艿米锟蛻舨皇?？再說他之前也沒這樣過，確實沒想到?！焙味涓锌?。
“他能給你賺多少錢？以后你都從我這里賺，OK不？”大叔一半生氣一半認真地問道。
“那可不行，就我們的酒水提成，你要虧死了！”
“只要是你，就不虧。”大叔說完，從口袋里掏出五百元錢，塞到了何朵手里，“我會跟你們老板說好，以后再有客人來找你一人喝酒，都不能安排。以后你的業(yè)績，我來包?！?p> 在酒吧，客人高興時給小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大叔也好，波哥也罷，包括其他擦肩而過的紅塵酒客，開心時偶爾撒一點小費都是常事。于何朵等眾銷售員而言，這類事自然是是多多益善?？梢话阋捕际且话賶K錢意思下，像現(xiàn)在這樣一下子拿五百出來，確實少見。
客戶如此認可自己，足以證明自己的優(yōu)秀。但真的是優(yōu)秀嗎？突然間，何朵感覺壓力很大。
此后的每一天，曹總都會來店里喝酒，每次都會讓何朵喊來其他工作人員一起，這樣可以把酒下的快一些，而且也能緩解一些何朵的尷尬。何朵感覺自己這種狀態(tài)就像是傍了個大款，這讓她覺得有些恐怖。
“明天陪我去新湖劃船好嗎？”曹總再次提出邀請。
“白天我還要睡覺呢，晚上下班這么晚，太累了?！焙味淅^續(xù)推辭。
“你不應(yīng)該總在這個地方跟我見面，你這么才華橫溢又有主見，你該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才是?！辈芸倗@息著。
“這里很不好嗎？這不也是分正當?shù)墓ぷ鲉?？”何朵有些尷尬?p> 曹總趕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跟你們老板那么熟，當然知道了。只是因為你太純潔，太美好，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你來混酒場?！?p> 何朵苦笑一聲，心里想著：“我哪有你說的這么純潔。我的過去，是永遠都抹不掉，也說不出的。”
“我真的很好奇，年紀輕輕的你身上總是散發(fā)著讓人心疼的成熟。你看你把業(yè)績做的這么好，玩游戲也很少輸酒，文學歷史又都能跟我對的頭頭是道。是什么樣的環(huán)境，造就一個這么優(yōu)秀的你？”曹總又開始了他慣常的疑問。
“有故事不一定是好事，你看到的美好，也許是經(jīng)歷的比旁人多一些，卻依然還能熱愛生活吧！”
酒吧老板央求何朵幫他創(chuàng)造機會追求她的同學，何朵推辭不得，只好象征性問了問同學的意思。本以為同學會一口回絕，沒成想對方卻爽快地答應(yīng)了。
老板歡欣不已，再三強調(diào)要請二人吃飯，一是順理成章與何朵同學約會，另外則是感謝何朵這個通訊員的“幫忙”。
可等三人來到夜宵店，卻發(fā)現(xiàn)曹總早已點好菜等著了。雖然有些尷尬，何朵還是配合著與他聊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題。四人簡單吃了一些，便在夜色中壓起了馬路。同學似乎心事重重，憂郁地走在一邊，酒吧老板則努力地跟她訴說著什么。兩個人就像鬧別扭的小情侶，舉手投足間都是大寫的牽絆。何朵看得出來，同學其實挺在意老板，但她們都不能告訴老板，同學是有男朋友的?？蛇@樣腳踏兩只船，真的好嗎？
何朵正尋思著，手突然被曹總牽了起來。
她下意識地抽了一下，曹總卻并沒有松開的意思，反而握的更緊。在這一刻，曹總的客戶身份依然還在何朵心中起著壓制性作用。她別扭地停了下來，由著對方牽著。
終于到了學校附近，何朵抽回手，笑著與曹總和老板告別。黑暗的校園小道上，同學連連嘆著氣，何朵軟語寬慰著對方，自己心里卻也不是滋味。先不說同學怎么樣吧，自己碰到這樣的“追求”，完全超出了這份工作的范圍，而且她總感覺有一種隱隱的羞恥感。
馬馬虎虎洗漱后，胃又開始難受了。想起來白天買的藥還在同學包里，便出門走向同學的宿舍。誰知遠遠地便看到同學已經(jīng)換了一身衣服，正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向校門口方向。臨近門口的時候，酒吧老板的身影出現(xiàn)，二人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一時間，何朵唏噓不已，感慨連連。這幾天的信息量太大了，酒促這份工作做到現(xiàn)在，和自己當初的理解已經(jīng)越來越不同。自己只是想要找一份來錢快的工作，但絕對不是非常規(guī)手段的方式。這樣一來，這份工作就得重新考量?？墒?，真的要辭職嗎？這些話怎么說出口？
各種雜七雜八的念頭在腦子里亂撞，何朵睡意全無。猛然間羅小凡吻她的畫面突然冒了出來，驚的她一個激靈。不自覺伸手摸了摸當初被咬破過的嘴唇，第一次認真分析起羅小凡親吻她的動機。按理說初吻被奪走是應(yīng)該生氣的，可羅小凡的帥氣陽光讓何朵反而有絲罪惡般的竊喜。她知道羅小凡對她所有的撩騷，只不過是男人之間那點泛濫的好勝心罷了。何況當時自己天天和秦風泡在一塊，又是整個團隊里的老大，能占上她的便宜，對羅小凡來說也算值得自夸。除了這些，就自己這微薄的相貌，實在想不出哪里會是羅小凡的菜。
思緒一走遠，大腦便開始遲鈍，就這么稀里糊涂地就睡了過去。夢里何朵正依偎在一個人的懷里，男人溫柔地抱著她，甚至還親了上去。何朵甜蜜地看著他，當他的臉變的清晰時，她發(fā)現(xiàn)這人正是秦風。
何朵猛地驚醒，正午陽光已經(jīng)火辣辣地照在了陽臺上，寢室里也已經(jīng)悶熱起來。
“何朵啊何朵，你在胡思亂想什么呢！真是饑不擇食了！”何朵拍拍額頭，大聲說道。
自責歸自責，她還是鬼使神差地打開QQ，翻出了秦風的頭像。雖然這個頭像自分別后再也沒有亮起來過，她卻還是想跟他說些什么。但是一排字改了又刪，刪了又改，就是不知道怎么說更好，不由得眼眶又濕了。
秦風，一直以來，我們之間究竟是怎樣的關(guān)系？以前我不通人事，并不真正明白男女之間的感情應(yīng)該是怎樣的體驗?？扇缃耖_始朦朧通曉的時候，一切卻早已結(jié)束。命運是真心喜歡開玩笑，竟讓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年多，卻不知不覺。秦風，我虧欠你太多。所以你才再也不愿見我，是嗎？
何朵啊何朵，大概也只是因為，你太差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