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串線成珠
舊宮城,暴室。
曾經(jīng)關(guān)押獲罪嬪妃的冷宮。
無數(shù)頂油紙傘綻放在這里。
每個人都隔著血紅雨簾,看著匠人們揮動鎬頭,開挖枯井,仿若觀賞著一出默劇。
沒有人說話,只有唰唰雨聲作伴。
我偷眼看太后,她緊咬著牙,眼圈紫漲,面容緊繃。
小九尾方才用她的一張快嘴嘈嘈切切,告訴太后說,她了解狐獴的習(xí)性,只挖旱路不挖水路。
挖水路的只有水猴子。
又聽說從前某位廢妃,確實豢養(yǎng)了一只水猴。
水猴子挖通了水道,將宮城中所有的河池連接到了一起。
至于為什么確定樂公主的尸身就在這口枯井下呢?
因為此井最玄。
那廢妃在最后就是墜于此井,水猴子也一并跟著跳井殉主了。
……
也許這說辭是災(zāi)童告訴她的,但由她轉(zhuǎn)述出來,繪聲繪色,相當(dāng)精彩。
從天明挖到了天灰。
最后從三丈的井下,運出了三具尸體。
前兩具,尸身經(jīng)年不腐,一人一猴相擁一起,催人淚下。
我不由得酸了鼻子,淚眼朦朦。不知在十幾年前,發(fā)生過怎樣一場傷情舊事。
最后運出的是樂公主。
還穿著老鼠會那身兒明黃月光錦。
黑發(fā)凌亂,糊了一臉,右手還抓著那支竹蜻蜓,而左手,握著一塊泡發(fā)的月餅。
災(zāi)童說的沒有錯。可我只猜著貓咪雪奴說的也沒有錯。
熟月餅可以通過心念,直達想去的地方。難不成樂公主于鬼使神差之中,被誘導(dǎo)進這口枯井之下了。
那剩月餅放的太久,干的好像石頭一般,所以只有表面潰爛,沒有完全漚于泥水之中。
太后往前走了兩步,剛看清樂公主的臉便歪了過去。
人群慌亂,連忙將太后攙扶于鳳輦坐下,按人中的按人中,傳太醫(yī)的傳太醫(yī)。
人們的悲喜并不相通。
此刻于我來說,只是靜觀風(fēng)云起,安看風(fēng)云落。自己太渺小了,只是宇宙一粒沙,生死之事,人力難當(dāng)。若想左右,所付出的代價可以問一問薛園主了。
薛園主為了玉公主,籌謀半生,上窮碧落下黃泉。
李學(xué)士為了玉公主,苦尋兩世,兩世茫茫皆不見。
而樂公主呢?
誰會為了她引魂布局,撒落天網(wǎng)?
可我一霎之間完全明白了。
所有的節(jié)點走到這里,由點成線,串線成珠。
也該明白了。
樂公主便是玉公主。她這個肉身傀儡寄存了玉公主十五年的魂魄。時辰已至,貓咪引路,兔子投胎。
三魂七魄遷移,回歸原身。肉身傀儡勢必毀滅。
黑衣人說了,若不是因著這場大計劃,我根本不會降臨于世。所以說,對薛園主而言,我只是玉公主回歸之路的一枚棋子罷了。
聯(lián)想到玉公主投胎那晚所說的一切,我的前世該是她身邊的一只靈貓吧。叫做甜甜貓的靈貓。
而太后,痛失同一個孩子達到兩次。無論是怎樣的前塵往事,對錯與否,這樣的懲罰可也足夠了吧?
我這枚棋子,現(xiàn)在也唯有一聲嘆息。
眾生皆苦。
遠遠未停的雷雨之中,李枕帶著李學(xué)士狂奔而來。
兩個人看著泥地席子上的樂公主,都怔住了。
李學(xué)士顫抖著,艱難的脫下斗篷,輕輕的蓋在樂公主身上,而后就僵住了,成了個木偶人。
用妖的目光來看,他這刻活脫脫是個傻子。自己苦尋兩世,弄半天連前因后果,正主傀儡都沒有分辨清楚。
我與李枕隔雨相望,驀地生出一眼萬年之感。
旋即,我對他搖了搖頭,用唇語說,快走吧。
他蹙眉,不懂,回頭看了一眼李學(xué)士,趟著泥水向我走來。
我撐傘迎上,也是蹙緊了眉頭看著他。
“快走吧,猴瘟將起。此乃危險之地?!?p> “猴瘟?什么猴瘟?”
我朝前頭泥地一使眼色,“看呀,不是挖出個陳年猴尸么,猴瘟便要從這里開始了?!?p> 他一驚,“你怎么知道?”
我緊盯他的眸子,“你忘了我是妖胎?”
他默了默,一手牽緊了我,一手和阿盾一起,將李學(xué)士木頭人架住。
轉(zhuǎn)身之際,僅用余光便瞥見水猴身上災(zāi)色燃起。
很快就災(zāi)煙繚繞。
黑紅兩色的災(zāi)煙,嗚嗚嗚打著旋兒,從下至上,噴井式的上升。成了個巨大無比的能量源,四散著瘟疫之力。
我目光飛轉(zhuǎn),極速從道路兩旁揪下來數(shù)朵花葉。
于每人左鬢邊簪上一紅花,再于右鬢邊簪上一綠葉。
“這是干嘛?”李枕撫花問道。
我只笑說,安生帶著,五行生克制化,比消災(zāi)咒還管用。
猴屬申金,春季木旺金囚,因此春天發(fā)生的猴瘟力量不大,區(qū)區(qū)半年便退。
我盡力為李枕他們消災(zāi),心中馬上念起姑姑。不過一想,又稍稍放下心來。姑姑身上沾著姐姐的妖氣,不會輕易感染的。
這夜注定是個不安之夜。
司天監(jiān)滿宮城為樂公主做著亡靈法事。尸身先行停去了三清殿,等待著七七四十九日后下葬,悲戚縈心的太后親自守著去了。
更漏消磨,我整理心緒,在腦中預(yù)演著書道考核。
到底考核才是我的一等大事。
也許有著什么天賦,在大事面前,我會鎮(zhèn)定非常。
轉(zhuǎn)過天來。
考核如期而至。
當(dāng)我的字體躍然紙上,人筆合一,一氣呵成之時,我就知道結(jié)果穩(wěn)了。
文考之后是禮儀考試。
按部就班,循規(guī)蹈矩的一排排向考官們依依施禮,過場極快。下場之時,望著外頭的微雨天氣,松松然吐了一口氣。
三年的認真努力在今日做了個總結(jié)。
雖然還不能見姑姑,但我想給她一個大大的親親。這三年里,她為了我們兩姐妹的學(xué)業(yè)殫精竭慮,一日都沒有松過弦兒。
結(jié)業(yè)小宴,推杯換盞之際,我默默估摸著猴瘟將在明日如何開啟,到底會用哪一種方式開啟。
可真到了三月十六,先行入場的并不是猴瘟,而是內(nèi)廷正東,冒出的一片紫色結(jié)界。
紫光熏熏,猶如寶蓋。
按先天八卦之演,八道陣旗穩(wěn)扎八方,其光燦燦,渾若八根頂天巨柱。一閃之間,再疊加一層后天八卦圖上去。十六道陣旗上下相通,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fēng)相薄,水火不相射。
八卦相合,華光靈動。
就算作為半妖,如此強大的護持法陣也是頭一回見。
心中孑然一驚,那不是曇園方向么!
小白兔她,
要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