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鈴剛踹了我兩腳,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一開門,就看見五六個人跌跌撞撞的從小樓方向跑來。
兩個佛爺互相攙扶著,一晃一扭的跟在后面,那架式,不知道的還以為喝多了呢。
門口的披甲人怕有危險(xiǎn),伸手把胡小鈴攔住,我趁機(jī)彎下腰,從下面鉆了過去,一把揪住李八眉。
“出什么事啦?”。
“花,花……”。
他站不住,扶著我蹲下:“……一,一屋子都是花……”。
小樓里撒滿了干燥的歡喜花,如同鋪了層紅艷艷的地毯。
砸開鎖頭之后,那個警犬似的青衣人象是已有所察覺,猛的拉住同伴,轉(zhuǎn)身把李八眉推了進(jìn)去。
花瓣在腳下碾的粉碎,被風(fēng)“呼”的卷起,又香又甜,還帶著幾分辛辣。
李八眉一吸鼻子,耳朵“嗡嗡”的響,心知要壞,雖然同益古鎮(zhèn)的人都聽說過歡喜花,真正見過聞過的卻并不多,但他接觸過定心粉,當(dāng)然明白這種味道代表著什么。
情急之下,只能屏住呼吸,要是換了個人,跑出去也就完了,可他不,心里那個氣啊,既然如此,誰都別想好,抬腳把花粉揚(yáng)出門外……。
和我推測的一樣,已經(jīng)有人來過了,先是從白衣城里找到了歡喜花,布下陷阱,然后又搬走了女干尸,從種種舉動來看,十有八九是白英玉,因?yàn)樗柚雇馊丝拷@棟小樓。
“呸,不是個東西”。
李八眉沖踉蹌走過的青衣人吐了口唾沫:“該,想整老子?有本事別跑啊,癩蛤蟆打哈欠,口氣不小”。
“就算是癩蛤蟆,咱也惹不起”。
我小聲問:“三哥,他們干嗎總戴著個頭套,難道是怕人報(bào)復(fù)?”。
“哼,他們是怕碰到自己人”。
雖然同益城的監(jiān)律總管是田家,但這些跑腿辦差的都是從各族招募過去的精英,少不了和本族中人打交道,只要打交道就會有人說情,因此,遮起面目反而不失為一個最為公平公正的辦法。
戴上佛頭,你就不再是某某族、某某人,心里只能裝著兩個字:律條、律條、還是律條。
“城里經(jīng)常發(fā)生異案嗎?”。
“這是同益古鎮(zhèn),你有通天的本領(lǐng)、我有下海的手段,誰也不服誰,不過絕大多數(shù)都是些雞毛蒜皮”。
他一臉輕蔑的表情:“你信不信?真出了大事兒,這幫家伙肯定裝沒看見,一是管不了,二是不敢管”。
“能不能請他們幫忙,把老祖救出來?”。
“指望他們?”。
李八眉“嘿嘿”一笑:“越幫越忙”。
看來長樂佛在民間的口碑不是很好,不過這老小子的話不能全信,在他嘴里,除了牢騷還是牢騷,就沒有一件事兒讓他稱心如意。
紅姨已經(jīng)給青衣人安排了房間,又和手下要了幾粒真元珠送了過去,不能給他們吃好的,怕被惦記上。
然后親自去小樓貼封條,寫著:監(jiān)律有務(wù),厭賢二使。
胖點(diǎn)的佛爺叫阿賢,那個看我一眼的叫阿厭,一聽就是假名字。
“他們當(dāng)家的是誰?”。
“田戒”。
“什么樣的人?”。
“……老爺子不太愛說話”。
胡未紅擦著手:“整天提溜個鳥籠,心不在焉的,問十句也不見得能回你一句……”。
但沒人覺得他傲慢,因?yàn)槟挲g擺在那兒,田老太爺已經(jīng)過了古稀之年,早就應(yīng)該安享天倫之樂,怎奈膝下凋零,沒有男丁,女婿又是個扶不起來的,難以當(dāng)此重任。
“第三代呢?”。
“還是倆閨女”。
還是?那就是說,田戒有個小女兒。
“他的小女兒最是聰明,生就一副慧質(zhì)蘭心,本來能獨(dú)擋一面,可越是純真、越容易受傷害,就象玻璃一樣,一碰就碎,于是看破紅塵,出家當(dāng)了道士”。
紅姨神色黯然:“她一向見不得別人受苦,偏偏對自己狠心,雖說浮生如夢,但不是誰都能割舍得了的”。
明明是一句替人惋惜的話,卻帶著些許的羨慕。
她心中似乎也隱藏著無限悲苦。
寨門外突然傳來歡呼聲:“胡總回來了,快,快點(diǎn)開門……”。
隨著大門緩緩?fù)崎_,幾條挪動的機(jī)械臂出現(xiàn)在眼前,接著是小汽車般的“大螃蟹”,鐵殼上坐著胡小道和白英巴布,烏頭會的弟子則跟在后面,一行人凱旋而歸。
機(jī)械爪上有血污的痕跡,已經(jīng)被清理過,但仍能聞到一股腥臭。
不知道有多少條蛇被它踩成了肉醬。
我喊了聲:“巴布大哥……”,他卻置若罔聞,從另一側(cè)滑了下去,瘸著腿往小云彩屋里跑。
“一知道閨女出了意外,急壞了”。
胡廣林走到身旁:“他爹的事本來我覺得你說比較好,可這人一個勁兒的問,也就沒瞞著”。
不用瞞,聽任心岳的口氣,木雷大爺傷的不輕,生死難料,這會兒趕過去,興許還能見上一面。
“兄弟們都好吧?”。
“都好”。
我微微點(diǎn)頭,在人群里找了一圈:“不是有個女的嗎?”。
“啥女的呀?”。
解老四樂的合不攏嘴:“姑爺,那是個瘦巴巴的小老頭,尖嗓,老太太似的,腦袋后面還甩著一條大辮子”。
“人呢?”。
“他從牛肚子里爬出來,一個謝字沒有,指著巴布大哥就罵,一會兒欺師滅祖、一會兒又天打雷劈,還說這事不算完,改天再掰扯,后來見沒人理他,扭著就走了”。
欺師滅祖,難道是白英巴布的師父,胡一把?。
胡廣林卻說不是,他認(rèn)識胡興,胡興還有個外號叫“大鵝”,同益古鎮(zhèn)數(shù)他脖子長。
而假老太太正好和他相反,腦袋直接安在膀子上,整個一縮頭烏龜。
“……那就是鹿挺”。
我一拍腿,鹿挺才是巴布的授業(yè)恩師。
可哥幾個都沒聽說過,不知道有這一號人,估計(jì)這個娘娘腔和他的先祖鹿望機(jī)一個德行,終日閉門不出,醉心于那些奇門詭術(shù)。
“他們怎么會在洞里?”。
巴布的解釋是失足,倆人手拉手去采懸崖邊的一棵雪參,不小心一腳踩空,滾下了山谷。
倒是能說的通,只能姑且信之。
胡小鈴遠(yuǎn)遠(yuǎn)的叫我,懷里抱著一大堆衣服,謝天謝地,她總算開恩了。
我正要回去,斜刺里突然沖過來一個人,用力握住我的手,是白英巴布,他臉上還沾著泥土,背著藥箱,準(zhǔn)備和徐數(shù)一起去醫(yī)院。
“小兄弟,我,我……”。
這個中年男人本身就不善言辭,又剛剛死里逃生,情緒一激動,沒說幾個字就開始哽咽。
我有一堆問題等著他解答,可現(xiàn)在不是時(shí)候,勸了兩句,讓他趕緊下山,小云彩交給我了,雖然一直沒去看這小丫頭,但她的情況應(yīng)該還好,如果惡化,小雅和紅姨會第一時(shí)間告訴我。
“去買衣服的人還沒回來呢,這是胡小道的,你愛穿不穿?”。
灰藍(lán)色的工作服,和他身上的同款,背后印著羲和星的英文字母和金烏標(biāo)志,還有保暖內(nèi)衣、棉襪球鞋。
“他帶的這么全,是打算住這兒不走了?”。
“不知道”。
胡小鈴?fù)堇锿莆遥骸暗饶銚Q好了,自己去問他吧”。
一樣的衣服,我和胡小道愣是穿出了兩種不同的風(fēng)格,他一瞧就是某公司的科研人員,到了我身上卻變了味兒,松松垮垮,象個二流子。
小伙子比看上去要強(qiáng)壯,說句實(shí)在話,無論是形象還是家世地位,我哪兒都不如人家。
“胡小道有幾根腳趾頭?”。
“他是他,你是你,用不著氣人有、笑人無的”。
胡小鈴白了我一眼:“小道、小海,還有龍珊,是同益古鎮(zhèn)的下一代,不敢說稱王稱霸,至少占了半壁江山,我希望……,不,你必須跟他們搞好關(guān)系”。
“我沒這么無聊,只是覺得這小子有點(diǎn)冤”。
“怎么冤了?”。
她魂似的在我身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扯扯領(lǐng)子、拽拽袖子,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是不是覺得我喜歡他,因?yàn)樗侨翰庞诌x擇了你,水小川,你聽好了,我從小到大一直把他當(dāng)成哥哥,就象你和小雅一樣”。
小姑娘一臉委屈:“我到底怎么做才能讓你相信,讓你接受我?……”。
我心里也不是個滋味,甚至有點(diǎn)后悔,懷疑說出這句話的目的純粹為了氣她。
是因?yàn)樽约翰蝗绾〉绬???p> 為什么會這么在乎?。
下午,聚餐終于開始,整個寨子里笑語歡聲,五張用水缸和床板搭起來的大餐桌,從寨門一直排到了藥房,四涼八熱,外加羊湯、大餅、手抓飯。
還有酒,除了下午當(dāng)值的兄弟,每個人二兩白酒、一瓶啤酒。
紅姨有言在先,知道這兩天大家辛苦,但現(xiàn)在還不能大撒把,有量的少喝,沒量的不喝,要是誰干蒙了誤了事,直接扔廁所里去。
給我們上菜的女孩兒是胡小道請來的按摩理療師,可自從來了之后,狀況不斷,只能在廚房里打下手,戴著墨鏡、扎著黑頭巾。
第一眼看見她,我就感覺這女孩兒不正常,因?yàn)樗硌┌祝欠N病態(tài)的白。
起初我以為是龍家人,但胡小道告訴我,她得的是一種皮膚病,天生這副模樣,沈自舟想了很多辦法都治不好。
“沈自舟?”。
她是沈家的?。
“對,不過從小父母雙亡,跟著奶奶長大,沈自舟一直資助她到十八歲,也算是半個父親吧”。
女孩兒叫沈洋,確實(shí)挺洋氣。
我們這桌總共八個人,紅姨、胡小鈴、我、小道、廣林、賀同志,還有兩個佛爺,阿賢和阿厭。
本來想叫上李八眉,可他不肯來,嫌坐在這桌拘束,影響發(fā)揮,吃不飽。
氣氛的確有些詭異,老賀和胡廣林都屬于悶嘴葫蘆,我和胡小道是實(shí)在不知道說什么,還有胡小鈴,她從屋里出來就沒笑過,相面似的沖著桌子上的酒菜發(fā)呆,
這下可把紅姨害苦了,屁股沒沾過板凳,夾菜倒酒,招呼這個、打趣那個,直到叫來了解老四,才算替自個兒解了圍。
“胡總,今天沒你還真不成,我給你滿上……”。
“來,交朋友就得交老賀這樣的……”。
“老大,咱倆不用多說了吧……”。
“二位爺,頭套設(shè)計(jì)的真好,該有的窟窿都有,一點(diǎn)也不耽誤吃……”。
這小子是機(jī)靈,滿場飛,等敬到我的時(shí)候,胡小鈴?fù)蝗豢人砸宦?,他立馬眼珠子一轉(zhuǎn),向大家解釋我是如何如何受的傷,眼下花毒未清,不能沾酒,三說兩說便換成了飲料,人才!
阿賢突然叫住他:“解老四,你嫂子是姓陽嗎?”。
他臉色微微一變:“是嘞,難為你知道我這么一個小人物”。
“你入會三年,頭一年毫無作為,接下來卻連得三大寶鈴,從一個打雜的伙計(jì)坐到了祖街老四的位置,升的可不慢”。
阿賢抬頭看著他:“外面都在傳,烏頭老祖要再收兩個義子,湊齊十三數(shù),效仿老年間的十三太保,我賭你會是其中一個”。
“借你吉言”。
解老四連連稱謝,我就坐在旁邊,注意到倆人在碰杯的時(shí)候,低聲交談了幾句,阿賢還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劃來劃去,隨即一把抹掉。
雖然很快,可我還是看清了,是個“陰”字。
人家嫂子姓陽,他偏給顛倒過來,不是存心找茬嗎?。
這邊胡小道正在給紅姨講城里的情況,什么地方布置了關(guān)卡,哪些區(qū)域已經(jīng)排查完畢,并且建議合理的分配人手,不能顧此失彼,他聽說有不速之客闖入了真元大殿,妄圖趁火打劫。
我心一緊:“什么人?”。
“這得問保成叔,從昨天開始,接二連三的來了好幾撥,搶走了些藥材,又不敢報(bào)警,怕綁架我叔的人誤會”。
他輕輕握住胡小鈴的手:“別擔(dān)心啊,事情不解決,我是不會離開的”。
搶藥材,而且是好幾撥?
我有點(diǎn)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這里面有沒有小妹他們,如果有,總不至于團(tuán)滅吧,為什么沒人來報(bào)個信?。
又或者,林初羽已經(jīng)回來了,墻外的另一組腳印就是她留下的。
現(xiàn)在寨子里所有木屋都被搜查過,唯一安全的藏身之處只有那個地方。
我“呼”的站起來,視線從人群頭頂掠過,望向不遠(yuǎn)處的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