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你不是她
凌無名從昏迷中幽幽醒轉(zhuǎn)，看見外面大亮的天色一時間竟有些怔忡，第一反應(yīng)便是要反手去摸自己的周身上下，但緊跟著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綁在那里動彈不得。
“我竟不怕光么？”這是他醒來之后說的第一句話，對著蹲在他前頭的玄靈。
玄靈被他問住了，倒是一旁的梁興揚淡淡道：“光有什么可怕的？你是死了一回，但不是成了鬼?！?p> 聽見梁興揚的聲音凌無名的神情一瞬間又變得猙獰了起來。
但是梁興揚還沒等他再吶喊出什么還我命來便截斷了他的話。“你不是我殺的，你死的時候世上還沒有這許多的妖怪，我也是在那之后才出生的，遑論修成人形來殺你，當(dāng)然，我想你也不是我那師兄殺的。”
梁興揚還是稱呼劍橫秋為師兄，只是他的語氣總有些譏誚的意味。凌無名已經(jīng)聽過玄靈說過一模一樣的話所以神情并不像是信了，梁興揚看出他不信，又道：“若是我想再殺你一次當(dāng)然也很簡單，你這一晚上被綁在這里我有太多的辦法能殺了你，這是不是就很有說服力了？”
這終于說服了凌無名。
他掙扎了一下，玄靈綁他綁得很結(jié)實，所以想來的確是有些不舒服的。梁興揚抬手一揮還了他自由，凌無名看著梁興揚這一手似乎終于信了梁興揚若是真殺過他一次便可以趁著這一晚上殺他第二次，坐起來的時候神情也還是怔怔的，一時間并不說話。
梁興揚很理解他。
一個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是人，而時光在他睜眼閉眼之間又已經(jīng)流逝了千年，那他當(dāng)然會不知所措。
是以梁興揚并沒急著開口，直到凌無名自己說話。
“那個人就是我醒來的時候見到的，可你說也不是他殺了我。”
“他大概曾經(jīng)是我的師兄，之前則是個不折不扣的人族，我們的師父也是天地大變之后才出生的?！绷号d揚沒有因為同劍橫秋之間勢成水火就往他身上潑什么臟水，因為梁興揚很清楚要想找到真相就得跟凌無名說實話。
也許不知道哪句實話就能把凌無名腦子里的過往勾起來。
劍橫秋是怎么找到凌無名的？他找來凌無名絕不只是為了吸引梁興揚的注意力，一個在第一次妖潮來襲之前就已經(jīng)死去卻變成了尸妖的家伙是多么的罕見，但是劍橫秋看起來又不大在意凌無名的死活，這一切便顯得十分奇怪。
“你還記不記得劍橫秋見到你的時候都說了什么？”梁興揚問道，看著將要搖頭的凌無名卻很溫和地補充了一句：“慢慢想，不要著急回答你不知道，或許我能幫你探查清楚你是怎么死的，又為什么會來到離候城千里之遙的此地。”
凌無名道：“你能帶我回候城嗎？”
“候城已經(jīng)是妖族的領(lǐng)地，你雖然已經(jīng)是妖族卻恐怕并不以為自己是個妖，為何要去？”梁興揚奇道。
“我不記得了。”凌無名的神情有些黯然?！拔抑挥浀梅路鸷虺抢镞€留著什么很要緊的東西，所以我一定得回去?！?p> 什么要緊的東西過了幾千年只怕也已經(jīng)煙消云散，何況那東西是在候城，候城當(dāng)年與妖族曾經(jīng)相持不下，然而最終還是淪落在妖族水中，這么多年過去只怕是當(dāng)年的一切什么都不會剩下，但是梁興揚并沒給凌無名說這個。
他只很堅定地回答道：“若是你想去的話，我會想辦法。”
凌無名眼底爆發(fā)出一點喜色，他其實仍舊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一定要回去，只是本能地覺得有什么東西正在那里呼喚著自己，在遙遠(yuǎn)的北地，此刻他能感覺到那東西的確是在很遠(yuǎn)的地方了，可一定還在。
緊跟著就像是有一道電光把他混沌的腦海劈開，他低呼了一聲，目光也跟著微微一變。
梁興揚并不詫異，道：“你是想起來什么了？”
他知道劍橫秋或許沒有叫凌無名失去記憶的本事，因為這世上能做到這一點的東西他已經(jīng)很熟悉，忘憂劍橫秋是絕不可能有，凌無名的腦后也并沒有金針。所以那些記憶一定還在凌無名的腦海里，只等著被喚醒。
凌無名點了點頭，道：“我想起來他見到我的時候，說，原來你在這里?！?p> 原來你在這里。
梁興揚想，劍橫秋或許是一直在找凌無名。
他只是在看見凌無名之后又想到凌無名可以幫他做到別的事情，比如牽制梁興揚的注意力，那么就說明凌無名的身上也有梁興揚想要的東西，但是劍橫秋找凌無名應(yīng)當(dāng)不是為了這個，因為他要搶走那根手鏈肯定不是為了做梁興揚想做的事情，是以對他來說那些石頭永遠(yuǎn)散落在各地是最好的。
“你身上是不是曾經(jīng)有什么東西？”梁興揚問道。
這個問題太寬泛了，凌無名的神情又迷茫了起來。
于是梁興揚把自己的袖子卷起來，問道：“就是像這樣的寶石。”
凌無名愣了一下，道：“似乎是有的，只是并不像你這樣值錢。人們都說那是個假的，只是長得像甸子其實一文不值，但也很漂亮，是藍(lán)色的——我想起來了，那東西是被他給拿走了。”
這個他指的應(yīng)該是劍橫秋。
劍橫秋還是留了后手，想來是因為梁興揚的名聲也算是很顯赫，故而他對梁興揚還是很有些忌憚，想到自己如果失敗了還要留下后手，現(xiàn)在他也算是做到了這一點，不管他拿走的東西究竟是不是梁興揚所需要的，梁興揚總都得去確認(rèn)一番。
他不由得轉(zhuǎn)頭看了玄靈一眼。
玄靈懵然無知地與他對視。
梁興揚不由得苦笑。
他想，這當(dāng)然只是一個巧合，他只怕是有些神經(jīng)過敏了。可是在遇到玄靈之前，他曾不得不花費大把的時間漫無目的地在世上游蕩，手鏈這些石頭是他花了近千年的時間才收集起來的，當(dāng)時他從師父蒼白冰冷的腕子上把鏈子摘下來的時候那上面甚至只有空蕩蕩的一顆石頭，可以想象這些東西是多么的可遇不可求。
可是在遇見玄靈之后，他已經(jīng)接連找到了許多石頭，有的是真實存在的，有的是似是而非的線索，但無論如何這總是一個好的結(jié)果，證明他已經(jīng)離成功越來越近，但他也很清楚這世上掌握著權(quán)力和力量的都不想要他成功，人族之中如是妖族之中更如是。
是以阻力只會愈來愈大。
什么去妖皇那里尋回巧娘的魂魄解開琥珀之中的怨氣，什么去找劍橫秋取回凌無名口中那塊藍(lán)色的石頭，可能只是小打小鬧而已，梁興揚有種預(yù)感，他將要掀起來的是驚濤駭浪，是能讓天地都為之動蕩的大事。
梁興揚道：“跟我走，我會帶你去候城。”
玄靈愣了一下，不知道怎地忽而心頭有些不舒服。
她看著凌無名道：“這個家伙不可信，你真的要帶著他？你的毒解了便忘了自己有多狼狽了么？若不是我，你現(xiàn)下早就死啦！”
梁興揚失笑，不知道玄靈何以忽然有了這么大的反應(yīng)，只道：“他那是被劍橫秋利用了一番?！?p> 說著他又想起什么似的看著玄靈，很認(rèn)真地問道：“倒是你為什么不走？你不是一直想要走，我死了對你來說豈不是一樁好事？”
玄靈先是一時語塞，又冷冷道：“你那個師兄更不懷好意，我看我要是自己出門去不知道什么時候便會被他抓去，那還不如在你身邊呢。我這張臉在你們兩個眼里大抵可以是很多人，只獨獨不是我自己罷了，你還好些，他么，大概從此以后就要想辦法把我變成什么別的模樣了吧？”
梁興揚想，玄靈的確是很通透的。
“我長得真的很像你師父么？”玄靈忽而一笑。
這個秘密終于在玄靈面前被揭開，但是梁興揚并不覺得無地自容。他甚至是坦坦蕩蕩地便承認(rèn)了自己就是因為玄靈的樣貌才一定要把她留在身邊。
“是?！彼纱嗟馈?p> 梁興揚想，玄靈會是個什么反應(yīng)呢？是憤怒還是別的什么？世上人都應(yīng)該不愿意被旁人當(dāng)成是替身才對，卻不想玄靈笑瞇瞇地一拍手，道:
“那叫聲師父來聽聽！”
梁興揚笑了。那一瞬間他意識到玄靈好像對此并不在意，或許是因為梁興揚從來都沒有試圖要玄靈變成什么樣的性子，他只是把玄靈留下了，僅此而已。
他搖了搖頭，道：“你不是她。”
只是長得像罷了，他能很清楚地分辨出這一點來，不過想來劍橫秋很難做到這件事，他是聽見了玄靈和劍橫秋之間的對話的，劍橫秋把玄靈當(dāng)成了師父的轉(zhuǎn)世或是別的什么，這也難怪，他應(yīng)當(dāng)不知道師父已經(jīng)徹底地消失了，就連梁興揚自己當(dāng)年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不得不接受了這一點。
玄靈望著他，并沒因為不能得逞而憤怒。
她忽然又笑了起來，在梁興揚一頭霧水的注視下逐漸笑得前仰后合，半晌才道：“是啦，我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