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空黯淡無光。
月亮與星星仿佛不忍看到即將到來的殺戮,紛紛躲在云層后邊不見人。
東漢末年的夜空,沒有后世的光污染,能見度感人。雖不能說伸手不見五指,但五步之外人畜不分,卻是實話。
漢軍這邊不能打起火把,只能摸黑前進(jìn)。
劉憐拽著簡雍,緊緊跟隨前面的軍司馬。一行人深一腳、淺一腳,走了大半夜方才接近賊軍營地。
營地果然相當(dāng)?shù)暮喡?,即無寨墻哨塔,也無拒馬壕溝,就那么光溜溜的一馬平川。
此時黃巾軍眾人大多已經(jīng)歇息,不少篝火都已燒盡,只余下紅紅的炭火散發(fā)著余熱。偶爾有起夜的人在營地中走動。
漢軍眾人屏氣凝神,等著整個黃巾軍慢慢進(jìn)入夢鄉(xiāng)。
又等了一個時辰,劉憐覺得自己都快睡著了,終于看到軍司馬折身而回,一邊拍打士卒,一邊低聲下令:
“準(zhǔn)備!準(zhǔn)備!以戰(zhàn)鼓為號。鼓角一響,所有執(zhí)火炬者必須立時點亮火把,沖進(jìn)敵營放火。全軍大聲鼓噪,擾亂敵人!”
“各位!你們身后,便是涿郡父老!此戰(zhàn)乃是保衛(wèi)家鄉(xiāng),保衛(wèi)親眷之戰(zhàn)!大敵當(dāng)前,有多少本事全使出來,決不可有絲毫僥幸?!?p> “咚,咚,咚……”
鼓聲打破了寂靜的夜晚。
劉憐心中十分緊張,只聽得一聲鼓響,便舉起號角,死命地吹起來。周圍立時燃起無數(shù)火把,照亮了這片漆黑的夜空。
鼓聲沉悶,號角聲悠揚(yáng),在這漢末的夜空中傳出去老遠(yuǎn)。
伴隨著一陣喊殺聲,五六百名火炬手沖進(jìn)敵人營寨,四處放火,大聲鼓噪,營地中頓時亂作一團(tuán)。
黃巾營地東側(cè),埋伏了大半夜的騎兵隊早已等得不耐煩,見西面鼓角聲大起,火光沖天,頓時來了精神。
劉關(guān)張三人翻身上馬,也不多話,領(lǐng)著六百騎士呼嘯而出,一手執(zhí)長矛,一手執(zhí)火炬踏進(jìn)敵營,四處刺殺亂軍。
士仁等一干潛伏的兄弟,自從進(jìn)了黃巾隊伍,每夜都是和衣而眠,生怕誤事。
今夜他們的營帳位于營地西側(cè),離中軍大帳稍遠(yuǎn)。眾人聽得外面大亂,立時起身匯集一處,大喊“漢軍來了”,同時四處放火。
這批黃巾自起兵以來,打仗順風(fēng)順?biāo)?,屢?zhàn)屢勝,從不曾遭遇如此境地。不少人睡眼惺忪地出帳觀察情況,稀里糊涂做了刀下鬼。
剩下的黃巾被鮮血刺激,亂作一團(tuán)。此時兵不識將,將不知兵,倉促之間根本組織不起來防御。又因看到不少頭戴黃巾的同胞對自己人大開殺戒,更是六神無主,不知所措。
敵我不明,又不知漢軍虛實,又不見渠帥號令,四周火光沖天,喊殺聲、慘叫聲不絕于耳,黃巾眾人心中崩潰,四散而逃。
劉備常年帶隊打架,知曉柿子要挑軟的捏,帶著一眾騎兵,專挑最亂的地方?jīng)_殺。亂軍很快就蔓延至全營。
巧的是,渠帥程遠(yuǎn)志今夜恰好喝得大醉,帳外亂哄哄的嚎叫絲毫沒能吵醒他。鄧茂見他屢喚不醒,只得帶著自己的二百親兵,前往營中安撫士卒,列陣迎敵。
不斷有驚慌的士卒往此處涌來,越過中軍大帳往北逃竄。
鄧茂拔刀砍翻幾個潰兵,厲聲呵斥:“誰再慌亂,立斬不赦!”
但是此刻已經(jīng)為時已晚,從前邊跑回來的亂軍太多了,根本不是這區(qū)區(qū)二百人能擋得住的。
一名肝膽俱裂的潰兵,見有人擋在自己前頭,想都沒想,揮刀砍向鄧茂。
鄧茂閃身躲過,面上有些不可置信:“我乃副渠帥,你敢向我拔刀?”
換做平時,潰兵自是沒有這個膽子,可眼下生死關(guān)頭,就是天王老子擋在眼前也得死。
見有人帶頭,潰兵們紛紛拿起武器,與這些堵住自己生路的鄧茂親兵戰(zhàn)作一團(tuán)。倉促之間結(jié)起來的軍陣,轉(zhuǎn)眼就被亂軍沖散。
一名親兵拉住鄧茂勸道:“軍心已經(jīng)崩潰,大勢去矣!我等護(hù)佑鄧帥殺出重圍?!?p> 鄧茂心中憋屈!今夜他連漢軍的面都沒見到,就被潰兵沖垮。自己人打敗自己人,讓他如何服氣?
可眼下形式比人強(qiáng),幽州黃巾大勢已去,有心無力的他只能在親兵的保護(hù)下,殺出一條血路,往東南奔霸縣方向而去。
士仁等一幫弟兄四處殺人放火,待到營中大亂,復(fù)才聚在一起,解下頭巾,看著亂糟糟的營地,心中大感暢快。
“眾兄弟莫要懈怠,還有一場大功等著咱們!”
眾人如夢方醒。對啊,還有兩個賊首不曾擒獲,可不能放走他們!
在士仁的帶領(lǐng)下,大家結(jié)成軍陣,往中軍大帳平推過去。
中軍大帳附近早已殺作一團(tuán)。先有鄧茂親兵在此截殺潰兵;鄧茂突圍后,陸續(xù)趕來的程遠(yuǎn)志親兵不明所以,又與潰兵殺作一團(tuán)。
士仁看得莫名其妙:“賊兵怎么自己打起來了?”
“想必是被我等一頓燒殺嚇破了膽,腦子錯亂敵我不分了吧!”
不去理會殺成一團(tuán)的賊軍,眾人結(jié)成鋒矢陣,直插中軍大帳。帳中還有三五個親兵,正著急忙慌地扶起一名大漢往外走,雙方正好迎頭撞見。
士仁眼疾手快,舉起長矛刺翻一人。旁邊充當(dāng)箭頭的其他兄弟紛紛跟上,殺死這三五個親兵,只余下那大漢,如一灘爛泥般癱軟在地。
“這不是程遠(yuǎn)志嗎?”
“就是他!這幾日我天天暗地里打量,他的容貌早就熟記于心,就算化成灰我都認(rèn)得!”
士仁湊前一看,哈哈大笑:“前日你對我愛搭不理,我還當(dāng)你有什么通天的本事,沒想到居然如此膿包!大敵當(dāng)前,竟敢醉酒誤事,合該我立下大功!”
眾人架起程遠(yuǎn)志,走出帳外大喊:“賊帥已被生擒,跪地投降者免死!”
本就沒什么斗志的黃巾軍一起望過來,見那人果真是自己的渠帥,頓時萬念俱灰,紛紛放下兵器,跪地祈降。
又過片刻,劉備引兵殺到,見士仁生擒賊兵渠帥,大喜過望,命他在此看守降兵,等待軍司馬前來交接;自己等人則帶著程遠(yuǎn)志一路往北,逼降太平道眾人。
另一頭。
第一次上戰(zhàn)場的劉憐、簡雍二人,身處營地之外,與百十名號角手、鼓手一起吹角、打鼓,忙到天明,一刻不敢停歇。
簡雍掄起膀子,敲了大半宿,此刻雙臂酸痛難忍。他雙手一松,兩只鼓槌掉落,整個人也跟著癱倒在地,抱著胳膊不住呻吟。
劉憐的腮幫子也快要爆炸了。他暈暈乎乎放下手中號角,吐了口嘴里的白沫,眼巴巴看著晶瑩的口水順著號角內(nèi)壁往下淌。
倆人誰都不想說話,各自坐地嘆息。
天色大亮,漢軍大獲全勝的消息傳來,劉憐頓時松了一口氣。他拉起簡雍,尋了兩匹馬,二人徑自回到西岸大營歇息去了。
這一覺直睡到午后。
劉憐醒來之后,腦子里還是暈暈乎乎的。他坐在床上,回想起昨夜的事情,覺得仿佛夢一般不真切。
正在他神游天外的時候,一陣大笑聲從帳外傳來:“德然!我兄弟德然何在?”
劉憐搖了搖頭,抖擻精神,走出帳門觀看,正是張飛那個大嗓門。
張飛走近,一把拍在劉憐肩上:“好小子,好計策!昨夜我軍大獲全勝,生擒了那黃巾賊帥!我隨兄長一路追亡逐北,直追到良鄉(xiāng)方才返回。”
劉憐差點被他這一巴掌拍在地上,呲著牙不想搭理他,只聽得他又道:
“痛快??!俺老張活這么大,第一次如此痛快!那些黃巾賊在俺面前不堪一擊!”
“大哥與云長呢?”
“大哥二哥在良鄉(xiāng)安撫太平道老幼婦孺,由我押送賊軍先回,剛與司馬大人交接完畢?!?p> 劉憐聞言,動身前去查看。
只見河邊圍起兩層?xùn)艡冢蠹s有五六千黃巾青壯擠在里面,手無寸鐵,衣衫襤褸。軍司馬正帶著那幾百官軍,手持大刀長矛,在一邊虎視眈眈。
劉憐上前抱拳一禮道:“司馬大人,這些俘虜該如何處置?”
打了這么個大勝仗,軍司馬心情大好:“今日一早,我已派快馬前往涿縣報捷。想來稍等片刻,便有軍令傳來,只需安心等候便是?!?p> 劉憐聞言也不多問,抱拳告辭,徑直回營與張飛、簡雍二人痛飲去了。
再睜眼已是第二日早上。
劉憐出了帳門,見劉備正指揮眾人拔營,好奇問道:“大哥何時回來的?拔營去什么地方?”
劉備一直忙著追討太平賊眾,幾乎兩天兩夜沒合眼,天亮才從良鄉(xiāng)返回,卻仍然神采奕奕:
“昨日鄒校尉軍令到:凡太平道賊眾,加入黃巾軍參與暴亂的,一律押赴涿縣聽候發(fā)落;其余老幼婦孺,就地遣散回鄉(xiāng)?!?p> “如此甚好!”劉憐對這個處置很是滿意。
“我與云長昨日已經(jīng)遣散良鄉(xiāng)的婦孺,今日一早回到營寨。司馬大人領(lǐng)著官軍,押送黃巾俘虜先行,留我等義軍兄弟,拔營殿后?!?p> 眾人又是一頓忙碌,直到晌午時分,一應(yīng)輜重器械方才收拾完畢。
劉備關(guān)羽良久不曾合眼,被安排到大車上歇息。由劉憐、張飛帶領(lǐng)隊伍,往西奔涿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