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野火

　　“君臣有別這么簡單的道理，柴公子嘴上再沒個把關，焉知會不會連累宮中整日陪伴在圣人跟前的皇后殿下？”

　　杭含真說完，就打量著他的臉色。果然，一聽到柴阮君的名字，柴飛賀的表情就變了又變，居然沒有反駁她。

　　他們是義姐弟，沒有血緣關系。看來祝和風與她說的那些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就是不知深宮中的皇后殿下，心里是怎么想的，又或許她并不知情？

　　她趁熱打鐵：“現(xiàn)在，柴公子是否愿意與我聊聊了？”

　　柴飛賀像是吃了個巨大的啞巴虧一樣難受，他兩腿朝前一伸，整個人毫無禮節(jié)地癱坐著，重重嘆氣：“你想問什么？先說好，杭家那殘廢少爺?shù)氖聝?，我不知道，也管不著?！?p>　　杭含真忽略了他言語中的惡意，自顧自道：“你們一路同行，直到西北邊界的鎮(zhèn)子才分開，是吧？”

　　“不錯。”

　　“柴公子既是去施粥援助百姓的，不知煮粥前，看過里面的米嗎？難道真那么巧，杭逐舟送去的都是霉米，你帶走的那一批，一點問題都沒有？”

　　杭含真說話時一直盯著他，不愿意錯過任何一點細節(jié)。

　　柴飛賀不假思索：“怎么可能沒看！那第一鍋粥，還是少爺我親自生的火。大半的珍珠米里，混了些精米，量也不多，應該只是不小心弄雜了，反正一鍋煮出來，也吃不出兩種味道，路途遙遠，為這點事就去責罵辦差的伙計，不純粹小題大做嗎？”

　　果然，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出自于此！杭含真眼神一暗，幽幽道：“那倘若我說，做工的人能把送給兵士的精米和布粥的珍珠米弄混，也能把不知從哪來的霉米，混進裝著精米的袋子里，還算小事嗎？”

　　“??？”柴飛賀傻眼。

　　哪怕當年身處太上皇的后宮，杭含真也從未扮演過柔順聽話，只負責操心皇子起居的杭妃娘娘。更枉論現(xiàn)在，她的行事之風，只會比昔日更果斷。

　　她伸出手，“長途跋涉，必有人員名單。我要你手上那份，記載了所有運糧路上經(jīng)過的各個當?shù)刂笓]使予已批準通行蓋的章，還有這一趟路程有官職在身的人，精確到百夫長，我要他們的名姓，以及出身何處?！?p>　　柴飛賀從一開始的呆滯，繼而被這樣命令的語氣挑起了本能的怒氣：“你……”

　　杭含真冷哼一聲，“你什么你，你還想不想戴罪立功？想不想重回宮中當值？想不想讓皇后殿下看到你給她寫的信？除了按照我說的做，沒有選擇?！?p>　　戴罪立功和回宮當值這兩點，只要符羨漸漸淡忘了他的無理，就是輕而易舉。

　　但是能知道姐姐的近況……他身邊確實沒有比身為宮人的杭含真更方便的。

　　柴飛賀可恥地屈服了。

　　杭含真不知道的是，盡管別院的隔音效果很好，可成王和祝和風，顯然都是武藝超群的人，何況她又沒壓著聲線，畢竟是脅迫，那自然怎么霸道怎么來。所以想要聽見，不難。

　　柴公溫提著長刀就往祝和風的方向去，盡管收斂了刀勢，卻像是要拍掉他兩顆牙：“你的這個小丫頭有意思，絕對不是杭家那幫腐朽的家伙能養(yǎng)出來的?！?p>　　盡管她現(xiàn)在只是站在院子里，但院子外的兩個人卻覺得，只要她想出來，光就能照在她身上。

　　祝和風不躲，他手里的那桿槍同樣不是吃素的，架住了柴公溫的招式，“杭含真不屬于我，也不屬于圣人?！?p>　　哪怕是去浪跡天涯，她也能用飛的。人生中的計量單位很多，她能跟一二三個至交，抱臂站在甲板之上共賞白日，也能與四五六個好友坐在高樓，度過酒杯一碰的夜。

　　“天大地大，她明明有自立的本事，為什么偏偏要拘泥在男人身邊？”

　　成王一愣，又笑起來，“記得你娘當初也是個潑辣的妹子，有弟兄去跟子慕兄訴苦，說，管管你婆娘！你猜你父親怎么說？”

　　兵器碰撞，又是一個回合，祝和風到底跟不上經(jīng)驗老道的武將，為了接上他的每一招，連話都變少了：“洗耳恭聽?！?p>　　“他說，我家娘子頂天立地，還賢惠善良，要不是因為我，她早跑了。所以，她說一我才不講二，你自求多福嘍。嘖嘖，聽了就牙酸得很。”

　　柴公溫笑到最后，又化成嘆息，“我年紀大了，弄不清楚你們年輕人的這些，但是望之啊，你要是心中喜……”

　　嘎吱一聲，門被推開了。

　　成王立刻閉口不言。

　　杭含真拿著一本小冊子和一封信，莫名地看了他們幾眼。她的身后，跟著叨叨不絕的柴飛賀：“你別忘了你答應過的話啊，不可以不講信用……”

　　杭含真好脾氣地一遍遍回復：“知道了，知道了，你現(xiàn)在可以再大點聲，讓你父親也聽到?！?p>　　于是閉口不言的成了兩個人。

　　回宮的馬車上，杭含真低頭，手上快速翻閱柴飛賀給的冊子，像是一目十行。

　　都這樣了，她還能一心兩用，頭也不抬地問坐在對面的人：“再看下去，我臉上要被你盯出痦子了。你是第一天發(fā)現(xiàn)，原來我長得還算清秀，或者是于心不忍，覺得現(xiàn)在跟我攪合在一起，辜負了圣人對你的信任？”

　　祝和風挪開了視線。

　　只是那舉動，顯得太急促了些。

　　雖然杭含真沒有學過武功，可她在最狼狽的時候，還有在宮中，早就培養(yǎng)出了目光獨到的見解，還有觸覺精準的判斷。

　　她為了讓符羨的皇位坐得更穩(wěn)，做過連自己都數(shù)不清多少骯臟的事情，也殺過人。

　　所以，祝和風這點連掩飾都沒有的逃避，她都不需要分過去一個目光，就知道他心里藏著事，而且，是她不能知道的。

　　但是杭含真不在乎，懶得查。

　　畢竟每個人都有秘密。

　　雖然杭含真也不明白，怎么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她怎么就這么信任坐在她對面的這個人。確保，他心里的所思所想，不說對她有益，至少不會與她為敵。

　　突然，杭含真翻頁的手停下。

　　祝和風看到，從她的眼中，閃爍出的火光，足以燎原。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