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著身邊的那些文武百官如今已是對自己俯首貼耳,這下田令孜也總算是能松口氣了??善驮谶@時,從關(guān)中卻又傳來了早前鄭畋兵敗的消息。
“什么!這個沒用的鄭畋,看來他還真是老而無用了,早知如此,當初懲治那壽王時我就不該心慈手軟,索性也將他一起解決了才對!”
旁邊陳敬瑄忙開口道:“噯,現(xiàn)在收拾他也不晚呀,眼下他不正好吃了敗仗嘛,如此便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田令孜點了點頭。
“兄長的意思是說,咱們索性順水推舟……”
“啊,不不不?!标惥船u卻忙擺著手道,“君不聞‘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既是咱們之前一直都在做好人,那不如就將這好人做到底?!?p> “哦?”
“我聽說早前那鄭畋帳下來了對李氏兄弟,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看來幫咱們除掉鄭畋那個老家伙的重任便就落在這二人的身上了?!?p> “此話怎講?”
陳敬瑄忙走到田令孜身旁,隨后在他耳邊小聲道:“來日你見了天子,還須替那鄭畋極力開脫美言,只叫天子不準他的辭呈,而這之后嘛……”
陳敬瑄又在那里耳語了一番,只叫邊上的田令孜聽得是連連拍手叫絕。
天開始漸漸涼了,一轉(zhuǎn)眼已經(jīng)又到了秋天。說來也奇怪,當初那黃巢處心積慮地想要除掉鄭畋,為此今春雪剛一化,他便迫不及待地命尚讓等人揮師西進,結(jié)果卻被殺得大敗??珊髞磬嶎北鴶〔粷?,被迫退回到了鳳翔,這下那黃巢反倒是不追了。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并不是黃巢不打算除掉鄭畋了,只是眼下的局勢已讓他再無暇西顧。
就在此前鄭畋被殺敗后不久,那黃巢也是還沒來得及多得意幾時,自南、北兩路而來的壓力卻又讓他再次喘不過氣來。原本早前他將黃鄴、朱溫二人派出去后局勢雖得以暫且穩(wěn)定一時,可誰也沒想到前線的情況很快就再次惡化了。先是那被朝廷新近任命為河中節(jié)度使的王重榮,他在得到北邊李克用的暗中幫助后再度重整旗鼓,現(xiàn)已帶人兵臨蒲津關(guān);南面早前剛剛占領(lǐng)了鄧州的朱溫,如今卻也已被都監(jiān)楊復(fù)光率軍擊敗,眼下那楊復(fù)光正向洛南一帶挺進,直逼藍田而來。
這下可也是讓黃巢急出了一腦門子的汗。他趕緊飛書潼關(guān),將趙璋官復(fù)原職,重新召回到長安。而趙璋對此也是早有耳聞,所以在來時的路上他便已讓黃鄴之子黃萬思于華陰起兵,前往北邊同州支援其父。抵達長安后,趙璋又向黃巢獻策,這才終于打消了其繼續(xù)追擊鄭畋的念頭,轉(zhuǎn)而派人前往藍田關(guān)增援尚讓,也好擋住那楊復(fù)光的人馬。而此次負責領(lǐng)兵增援藍田關(guān)的不是別人,正是那黃巢的外甥——林言。
這些日子,林言可說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待遇。那黃巢不但派人為他治好了傷病,更是錦衣玉食、好吃好喝地招呼他??删椭挥幸粯樱S巢沒敢將林言留在宮中,而是遠遠地在城南外給他找了個宅子,然后把他給供了起來。這不,眼下既是要派人到自己的老對頭尚讓那里去,黃巢自然也就想起了他的這個寶貝外甥。于是乎,黃巢當即封林言為軍使,讓他火速率軍趕往尚讓手下聽用。
終于,鄭畋他們也總算是有了喘息的機會。幾個月來,鄭畋一直在鳳翔府調(diào)養(yǎng)身體,同時也是在靜待蜀中天子的回音,可偏偏就是不見有人從南邊回來。無奈,鄭畋便決定不再這么干等下去,他開始命人先行在轄內(nèi)募兵。很快,彭遠等人便在鳳翔府內(nèi)替他募得新兵兩千,而同樣接到命令的李氏兄弟則也在陳倉一帶募得千余人馬。后來,他們聽說賊軍兩翼吃緊,料想這下對方必是無暇西顧的鄭畋,于是急命曹翔挑選城中精兵千人前往岐山背后的太和關(guān)駐扎,以為他們?nèi)蘸笤俅螙|進提前做好準備。而彭遠等人則留守城中,負責加緊操練新軍。
然而不知何故,都統(tǒng)鄭畋竟忽視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們手上的糧食到底夠不夠這么多人吃。先前長安一戰(zhàn),鄭畋的糧草便已是折損大半,而從武功撤退時,由于來不及全部帶走,所以又不得不燒掉了許多。眼下他們又剛剛招募了不少新兵,而這一下子多出來的那么多張嘴,也是著實將了鄭畋自己一軍。一連幾日,李昌言接連派人送來書信,言及陳倉兵糧將盡,希望都統(tǒng)鄭畋能火速撥糧接應(yīng)。
“唉,只怪老夫一時大意,竟疏忽了此等大事,諸位,你們看眼下究竟該如何是好?”
鄭畋忙將袁、彭、石、沈四人召入府中商議對策。
“大人,卑職剛剛?cè)ゲ辄c過了,目下我軍城中也只剩不到半月的糧草?!迸磉h道。
鄭畋聽完眉頭一皺。
這時,邊上袁敬急忙上前道:“鄭帥,鄭帥勿憂,眼下秋收在即,不如火速派人前往各地征糧,糧草之事自然迎刃而解?!?p> 眾人聽了全都點頭贊同。
“既是如此,便煩勞袁公即刻動身啟程,親自帶人前往隴州籌措軍糧。”
“是,在下領(lǐng)命?!?p> “只是都統(tǒng)大人,袁大人此去前后也總需一月方能返回,只怕鳳翔這邊堅持不了這么久吧?”彭遠仍不無擔憂道。
旁邊石紹一聽連忙上前拱手。
“都統(tǒng)大人,那不如在下也即刻帶人出發(fā),先行前往城北一帶籌措部分糧草,以解眼下燃眉之需,大人以為如何?”
鄭畋忙點了點頭。
“如此甚好,那就有勞石大人了?!?p> 就這樣,袁、石二人各自領(lǐng)兵五百,當日便分別出城前往籌糧去了。彭、沈二人則留守城中,繼續(xù)操練那剩下的一千人馬。
可這下卻是難為死了李昌言。他接到鄭畋的命令,說是讓他們先設(shè)法于當?shù)刈孕谢I措糧草,務(wù)必再堅持一月。無奈,李昌言便也只得趕緊將弟弟李昌符找來,一起商量對策。
“昌符,你先看看這個?!?p> 李昌符忙從兄長手中接過那封書信仔細瞅了瞅。
“……自行籌糧,務(wù)必堅持一月……”李昌符小聲念道,“兄長,大人這是什么意思?”
李昌言只將那書信又取了過來。
“還能是什么意思,如今鄭大人那里也是糧草緊缺,聽說就連袁、石二位大人都已被派出去尋糧了,眼下咱們這里便也就只能先自己想辦法解決了。”
可他們兄弟二人此前除了繳糧納賦外,又哪里干過這征糧的差事。在他們看來,這征糧不就等于是去“搶糧”嘛。
“昌符,你看咱們該如何是好?”
李昌符愣在那里想了想。
“兄長,我看實在不行,咱們便也就只能先按大人的意思辦了。”
“這……”
李昌言顯得有些猶豫。
“只是眼下咱們手中又沒有多少錢,僅有的那點還是弟兄們的軍餉,這叫咱們又拿什么去籌糧,難不成還真要去‘搶’?”
“怎么,兄長,大人在信中沒有提及此事?”
李昌言搖了搖頭,而李昌符也只能是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唉,想當初龍尾坡一戰(zhàn),軍中有功將士至今還未能拿到朝廷的封賞,而自長安失利后,看來這賞賜便也就徹底無望了,試想,倘若當初都統(tǒng)大人能先將朝廷封賞頒給營中將士,也許后來長安城中的那一幕也就不會發(fā)生了!如今我們糧草緊缺,營中供給已不得不每日遞減,手下軍卒也是多有怨言,若是再這么拖延下去,一旦我們糧草真的斷絕,只恐三軍嘩變,如此后果不堪設(shè)想!所以兄長,為今之計我看也就只有先靠咱們自己想辦法籌糧了?!?p> 見李昌言依舊是眉頭緊鎖,于是李昌符忙又說道:“兄長,倘若兄長感到為難,那不如就由小弟代勞,明日我先帶人出城,往東邊虢縣那里去碰碰運氣,兄長以為如何?”
李昌言聽完想了想。
“唉,我看明日還是我去吧,你且留在城中守候。”
就這樣,第二天天剛一亮,李昌言便帶著城中一千精壯往東邊虢縣出發(fā)了。他知道,眼下自己雖可以朝廷之名向百姓征糧,可這年頭到處都兵荒馬亂的,尤其是此前這一帶又離他們打仗的地方不遠,當?shù)啬切┻€沒逃走的百姓能種出點糧食已實屬不易,他又怎能忍心真就這么從百姓手中將糧食全都收走?畢竟他自己以前也是個莊稼漢,所以深知百姓疾苦,如今既是做了行軍司馬,他說什么也不能再行此不義之舉。為此,昨晚李昌言也是一夜未眠。思來想去,最后他總算是想出了個折中的法子——他決定親自帶人下地,替附近的百姓收割秋糧,以此來換取些糧食,也就算是對那些百姓的一點補償吧。
于是,奇怪的一幕上演了。那些被李昌言從陳倉城中帶走的軍卒,他們手中并沒有拿任何的兵器,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把把別在腰間的鐮刀。那為他們送行的李昌符也覺得有些奇怪,他也不知道兄長這是要帶人干什么去。
很快,李昌言他們便抵達了東邊虢縣附近。周圍的百姓一見當兵的來了,嚇得連忙丟下地里的莊稼,紛紛逃回家中躲了起來。
“大人,地里一個百姓也沒找著,八成是看見咱們?nèi)紘樑芰耍笕四础?p> 李昌言無奈地嘆了口氣。
“唉,既是如此,那咱們就自己動手吧,切記,任何人都不許驚擾當?shù)氐陌傩?!?p> “是?!?p> 說著,李昌言立刻將他帶來的那千名軍卒分為了十隊,之后他們便各自奔赴“戰(zhàn)場”,只不過這一次他們的“戰(zhàn)場”是那一塊塊的莊稼地。
只見十隊人馬分頭行動,他們有的負責收割,有的負責運送,有的則負責脫穗裝袋。千名軍卒在那地頭田間你來我往,卻又秩序井然。而這下也是又重新拾起了老本行的李昌言,更是顯出一副悠哉游哉的樣子。他一邊彎腰割著手中的麥子,嘴里還一邊哼著鄉(xiāng)間小曲,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時和弟弟李昌符一起在田間勞作的那個年代。
而這一切也是讓那些躲在家中門后朝他們偷窺的百姓著實吃了一驚。原本他們還擔心自己這一年來的辛勞即將付諸東流,可出乎他們的意料,就在當天日落前,地里的那些人不但幫他們把麥子全都收完了,而且還將剩下的糧食一袋袋整齊地碼放在了地頭邊。查點過后他們才發(fā)現(xiàn),李昌言他們只取走了其中的十分之一,甚至比官家定下的田賦還要少。
雖說李昌言帶著這么多人在那地頭間辛辛苦苦忙活了一整天,可他們最后卻只運回來五車糧食,這讓李昌言也是感到既欣慰,又為難。他欣慰的是,自己總算沒做什么對不起鄉(xiāng)親們的事,可他為難的是,那五車糧食卻還不夠他們吃上三天的。
“唉,這該如何是好?”
李昌言就這么一路蔫頭耷腦地回到了陳倉。然而,剛一進城,那城中的景象卻是讓李昌言一下子又興奮起來。原來,此時李昌符正帶人從那一輛輛的大車上卸著糧食,而其中一個糧倉甚至已經(jīng)都被堆滿了。
“昌符!昌符!”
李昌符一瞅是自己兄長回來了,于是忙也迎了上去。
“昌符,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來的這么多糧食?”李昌言不解道。
“兄長,你回來得正好!對了,先不說這個,兄長,今日你帶回來多少糧食?”
李昌言一聽,只有些不好意思道:“大概……大概不到五十袋吧?!?p> 李昌符聽完笑了笑。
“哈哈,兄長,不是小弟我說你,昨天你非說要自己帶人去籌糧時我就已經(jīng)猜到,今日你肯定是帶不回多少糧食的,怎么樣,讓我猜中了不是,是不是兄長你最后又下不了狠心,所以就……”
李昌言忙點了點頭。
“唉,百姓們種點糧食也不容易,我又怎能……”
李昌符忙一擺手。
“好了,兄長,你不用再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有沒有想過,你不忍心對那些百姓下手,那咱們弟兄可就要餓死了。”
“這……”
李昌言眉頭一皺。
李昌符一瞅,于是忙又轉(zhuǎn)臉笑道:“不過兄長,現(xiàn)在好了,咱們已經(jīng)有糧食了,你也用不著再為此事犯難了。”
“怎么,昌符,你快說說,這么多糧食究竟是從哪里來的?是不是都統(tǒng)大人派人送過來的?”
李昌符則搖了搖頭。
“噯,都統(tǒng)那邊又怎會有余糧給我們,不然也就不會逼著兄長你今日還要親自去出城尋糧了不是?”
“那難道是袁大人他們帶著糧草回來了?”
“袁大人他們這才剛走幾天呀,怎么可能這么快就回來?再者說了,就算是他們真的回來了,鄭大人那邊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給咱們送過來這么多糧食呀?!?p> “那……昌符,你就別賣關(guān)子了,趕緊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誰送來的這些糧食?”
可李昌符卻只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正面回答對方的問題。最終,架不住自己兄長的再三追問,李昌符這才也總算是松了口。但就在他正打算據(jù)實以告時,李昌符卻又突然停住了。他朝自己身旁左右瞅了瞅。
“兄長,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看咱們還是先回去再說吧?!?p> 李昌言見自己弟弟神秘兮兮的,于是便也只得跟著他趕緊回了府。剛在屋中坐定,李昌符便從自己懷中掏出了一封書信。
“兄長,不瞞兄長你說,這些糧食是今早兄長你走后,那西川節(jié)度使陳敬瑄派人從蜀中運來的,兄長請看,現(xiàn)有陳大人手書在此?!?p> 李昌言忙從對方手中接過書信,可還沒等他把信看完,卻是不由得驚呼一聲。
“啊!昌符,這些糧食咱們不能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