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迦巡視戰(zhàn)場,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漁村中,這里被蜂擁而來的汪達(dá)爾大軍夷為平地,除了斷臂殘骸以外,還有一地的尸體,是那幫樸實又無辜的平民。
正午,天公不作美,這樣的景象理應(yīng)搭配傾盆大雨來體現(xiàn)場面的悲,奈何是個雨過天晴,艷陽高照的天氣,大雨在殺戮開始之時就已經(jīng)停止,一切都是那么生機勃勃的模樣,全然跟眼前的死氣沉沉格格不入,似乎上帝已經(jīng)拒絕為這場沖突的死難者買單了。
一陣海風(fēng)拂過,盧迦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縱然是晴朗的日子,陽光照射在身上卻沒有一絲溫暖的感覺。他象征性地搓了搓自己的右手臂,這樣的舉動僅僅能夠讓自己的手臂稍稍覺得暖和一些,可是對于全身來說簡直不足為道。至于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恐怕他自己也說不出個為什么,索性認(rèn)為這不過是個人的心理安慰吧。
兩個分隊的騎兵們跟隨在盧迦的身后保護(hù)他的安全,因為漁村里面遍布的尸體加上斷壁殘垣,戰(zhàn)馬行走不便,他們只能下馬跟在盧迦的身后。一點點地在尸堆中移動,四下搜索,指望著能夠找到幸存下來的人。
“汪達(dá)爾人真是非常地徹底,”安德魯在盧迦的身旁指了指這一地的尸體,這里有男人、女人、老人,還有孩子,甚至是養(yǎng)的牲畜都不能幸免。“他們殺戮了這里的一切的生命,任何活著的東西在這片泥濘的土地上都不能夠幸存?!?p> 盧迦聽完后搖了搖頭回答道:“不,還是有的,你看,這里還有兩個。”說完,他指向前方,在那距離海邊不遠(yuǎn)的一處小屋前,那里跪著一個男人,他一動不動宛若一座雕像,他緊緊抱著懷里的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已經(jīng)死去一段時間了,她的面色蒼白,鐵青的臉上毫無血色。但是就算是這樣,仍然能夠看得出這個姑娘長相還是不錯的,雖然沒有到驚為天人的地步。
那個男人就這么跪在地上緊緊抱著她,他一言不發(fā),甚至連哭聲都沒有。在他的身旁還站著一位,那是個蓬頭垢面的老人,他穿的衣服還算是干凈,看來并沒有被這場沖突所感染。
他是第一個注意到盧迦
“那個人就是向我們通報的漁民,他就是弗朗哥。”那個緊緊跟隨的傳令士兵在盧迦的耳朵旁小聲低語著,這讓盧迦看著眼前的弗朗哥神情不由得緩和不少。
“看來他在這場沖突當(dāng)中失去了他最為寶貴的東西。”盧迦緩緩說著,忍不住微微搖了搖頭,戰(zhàn)爭就意味著死亡,死亡就意味著別急,哪怕你是怎樣的不舍都無濟(jì)于事。
盧迦走上前去,蹲在弗朗哥的身旁,弗朗哥仍然沉浸在悲傷之中以至于都沒有注意到盧迦已經(jīng)來到了他的身旁。
盧迦知道弗朗哥此時正沉浸于極度的悲傷之中,心想著他此時一定是無助的,迷茫的,所以鼓起勇氣小聲問道:“先生,有什么需要我代勞的嗎?”
直到聽到了盧迦的聲音,弗朗哥才意識到盧迦的靠近,他趕忙抬起頭來,瞪著驚恐的雙眼看了眼盧迦。羅馬軍人的裝束頓時讓他放下了戒備,他重新低下頭來緊緊摟著那具尸體,就像是千金不換寶貝,生怕一不留神就失去了。
“買魚嗎?先生?!备ダ矢缬醚凵袷疽獗R迦放置在他身旁的那個魚桶,那里面還有幾條小魚,長時間離開海洋已經(jīng)變得奄奄一息。
盧迦沒有說話,從他的神情上不難看出他此時的疑惑,面對眼前這個執(zhí)拗的年輕人,他不明白到了這個時候還在作買賣又有什么意義?
“我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盧迦搖了搖頭,看著弗朗哥說道。
“先生,求你了,僅僅是幾條魚,那是我在大雨傾盆的海面上抓來的美味。”弗朗哥抬起頭來看著盧迦,用著幾乎要露出來的嗓子對盧迦說道:“并不貴只要幾個福立銅幣,只要幾個福立銅幣我就能湊夠一個蘇勒德斯的錢,我就能夠找人兌換一枚蘇勒德斯了!”
“要那個做什么?埋葬她嗎?”
“不!不是這樣的!”弗朗哥搖了搖頭,他不斷撫摸著懷中女尸的發(fā),不住親吻她冰冷的額頭,接著對盧迦說道:“卡門只見過別人有蘇勒德斯,自己卻從來沒有擁有過哪怕是摸上一下。所以我想要掙得一枚蘇勒德斯金幣,親手送到她的手中,這不再是錢幣,而是禮物,是我對她愛的證明!所以我求求你了,先生,買下這幾條魚吧!”弗朗哥說著,從自己的口袋當(dāng)中掏出一個陳舊的布袋,他打開,里面是一堆福立銅幣還有幾枚第納瑞斯銀幣,這是他的全部積蓄,只差那么幾個銅幣就湊齊夠一枚蘇勒德斯金幣了。
“你,忙碌了多久?”盧迦啞然,輕聲問他。
“半年了,先生。”弗朗哥緊緊地攥著那把錢幣,對盧迦接著說道:“因為我是一個人干的,捕獲的魚遠(yuǎn)沒有人家的肥美,所以愿意買我的魚的人不多,所以我只能一點一點的賣,直到我即將攢夠為止?!?p> “值得嗎?”盧迦不忍,但還是問了一嘴,弗朗哥沒有回答,只是緊緊抱著卡門的頭,不住親吻她的額頭。
“先生同意買下我的魚嗎,相信我,先生,你會喜歡這魚的味道的!”弗朗哥還在堅持,到現(xiàn)在了他都沒有流下一滴眼淚,這讓盧迦大為觸動。
“半年,連一個蘇勒德斯金幣都掙不到,該怪這個癡情的漁夫,還是怪這個垂老的國家?”盧迦在自己心里自問著自己,誠然,他曾經(jīng)也歷經(jīng)貧窮,但不至此。當(dāng)時的他一度感覺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憐的家伙,但是直到今天他才感覺到了上天的仁慈,至少她還活著,雖然已變心,至少還活著,栩栩如生,帶有溫度不至于像弗朗哥懷里的那般冰冷!
不行,又觸動了自己敏感的神經(jīng),盧迦趕忙撇過頭去,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用最快的速度抹去眼角流出的淚水。
弗朗哥閉上了嘴巴,依舊再緊緊抱著卡門,他的眼神空洞,呆滯之余已然沒有了生氣,就像是被抽走靈魂的軀殼,活著的,就跟死了一樣。
“她好冷,渾身冰涼,我不管怎么努力都不能夠讓她的身體溫暖起來,先生,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么嗎?”弗朗哥問盧迦,盧迦啞然,看著他懷里的女尸,她的胸口赫然一處大洞,血液已經(jīng)凝固,是被汪達(dá)爾人的長矛所貫穿,她已經(jīng)死透了!盧迦趕緊撇過頭去,不再看他,免得觸景生情,惹得眼淚漱漱落下,讓旁人笑話。
“給,這是你的賣魚錢?!北R迦從自己的衣兜里掏出錢袋丟到他的手中,起身一把抓住那魚桶背過身去,接著對弗朗哥說道:“眼睛上各貼一枚,嘴上含著一枚,腳掌處各放兩枚,火化了,上帝自然會接納這個可憐的靈魂?!?p> 弗朗哥被錢袋吸引,他打開,眼里冒著金光,“仁慈的先生啊……”他呢喃著,抬頭望著盧迦遠(yuǎn)去的背影,眼淚,終于沖破眼眶的束縛,順著眼角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