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林忠聽黛玉說表哥已經(jīng)定親姨媽的女兒，不免十分驚異。黛玉見林忠似乎很驚訝，忙問道：“林叔，難道我爹在世時，已經(jīng)幫我定親了？是我與表哥定過親？”
林忠道：“這倒沒有。”黛玉道：“那剛才林叔怎么這樣問？為什么聽到我表哥定親很奇怪呢？”林忠望了一下門口，見并無外人，才低聲對黛玉道：“姑娘，你聽我說，老爺雖然沒有幫你定親，其實也差不多。我也不知道姑娘明白多少，但我說了，希望姑娘別難過?！摈煊竦溃骸傲质逭堈f，我聽著。”
林忠喝了口茶，嘆氣道：“那年姑娘六歲，太太因病離去，老爺悲傷不已。你的外祖母多次來信，說十分想見外甥女，要接姑娘來京城，又說有一個大你一歲的表哥各方俱佳，似有向老爺求親之意。老爺疼愛姑娘，念姑娘年紀(jì)又小，且不了解你這個表哥的形貌品性真實情況，怕姑娘受委屈，所以不敢答應(yīng)。老爺因姑娘沒有娘親又沒有兄弟姐妹，自己又在揚州任上，公務(wù)事多，照應(yīng)不了姑娘，所以只同意將姑娘送到京城陪伴外祖母，并捎了五萬兩銀票給賈家作為姑娘的吃穿用度，另外給了五千兩給你那個來接你進(jìn)京的表哥璉二爺，囑咐他多照應(yīng)你。姑娘進(jìn)京城后，老爺在揚州任上，先后又收到老太太多封來信，再提你和你那表哥定親之事，老爺還是沒有答應(yīng)。老爺曾對我說：‘婚姻大事，非同小可，一不小心，誤人一生。玉兒是我林家唯一的女兒，我也只有這點骨血，怎可輕率！’后來老爺病重，又收到這樣一封信，老爺嘆道：‘老太太一直念叨這件事，想必是真心十分疼愛我的玉兒。我的玉兒以后沒有父母兄弟，也只有依靠這個外祖母家了。但我若是真定下這親事，女兒長大不同意豈不更糟糕?！剂吭偃?，老爺只好去信，再三囑咐你外祖母以后好好善待姑娘你。老爺叫我將林家多數(shù)房產(chǎn)田莊古董變賣折成銀兩，說是備你將來的吃穿用度和嫁妝。老爺見我兩個兒子雖然成家生活清貧，給了他們每人各一萬兩籌劃生計，還留了一萬兩給我養(yǎng)老送終。我不接，老爺?shù)溃骸乙膊皇前捉o你，我女兒有林家所有家產(chǎn)變賣的二百萬兩銀子，足夠一生富足度日。姑蘇老宅里的其他一些細(xì)軟古董，也會隨我女兒入京，我希望我的岳母和舅兄看在我這樣的誠心上，好好待我的玉兒。你以后在姑蘇，幫我再置些祭田，姑蘇的林家老宅，是我林家?guī)状男难銕臀铱粗?。林家宗祠那里，我也給十萬兩，讓我林家孤寡病弱以及讀書子弟有些供給，他們以后必不會為難你及你的家人，你也可以和他們好好相處。我的玉兒即使以后在京城出了差錯，也可返回姑蘇平安度日。希望你看在我們的情分上，以后盡量幫我女兒周全?！?p> 林忠說著，兩眼已經(jīng)滿是淚水，又對黛玉道：“姑娘哪，老爺待我恩重如山，情深似海。我林忠縱然粉身碎骨，也難報答老爺?shù)亩髑?。所以，我在姑蘇，常想著你什么時候滿十五歲，我在心里說：我一定不會辜負(fù)老爺?shù)膰诟?，完成老爺?shù)膼叟脑浮＠蠣斀淮@么多，就是希望姑娘好好長大，可以安寧一生。老爺要我在你十五歲時到京城來看你，權(quán)當(dāng)代他來看你，所以我來了，可是，誰知道世事變遷，老爺想的和現(xiàn)在的并不一樣?！?p> 黛玉聽了，那里還忍得住，早已經(jīng)伏在王嬤嬤懷里抽噎不已，王嬤嬤也傷心流淚。黛玉這才明白，當(dāng)年爹并不是只為了安慰自己，爹沒有食言！爹要自己好好活著，叫林叔守著老宅，等自己回老家看看，還真讓林叔來京城看自己?？墒牵瑳]有人告訴自己爹所做的一切。一直以來，自己以為在賈府的一草一紙都是賈家的，所以自從進(jìn)了賈家，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提任何可能會麻煩人的要求，自己是寄人籬下，孤苦無依無靠，可事實，完全不是這樣！
“姑姑，別哭了，你哭大家都要哭了?！绷制絼竦?。黛玉起身，強忍淚水，用手撫摸著林平道：“好林平，姑姑不哭。”又認(rèn)真問林忠道：“林叔，我爹真給了二百萬兩給我外祖母家？”林忠道：“是的，銀票是老爺叫我準(zhǔn)備的。除了姑蘇老宅，其他所有物品都折變成了銀票。老爺說會交給接你進(jìn)京城的璉二爺帶去。還單獨給了璉二爺十萬兩，感激他兩次來揚州姑蘇往返護(hù)送你，還托他以后盡力再照看你。老爺給了我林忠父子三人共三萬兩，林家宗祠十萬，其余的用來操辦老爺喪事。姑娘進(jìn)京帶的物件，想必姑娘也知道。姑娘祖上是五代列侯幾代書香望族，方有這么些家產(chǎn)。你母親當(dāng)年就是看到這么一個大家族，自己卻沒有生下個男兒，不能為林家傳承香火而自責(zé)，以至早早病故，唉！”
黛玉聽了，長嘆道：“林叔，你知道嗎，我以為我在賈家，自己用的一切都是賈家的，誰知道會是這樣！”林忠道：“難道姑娘的外祖母從沒有說過？那個璉二爺也從來沒有在你面前說起你父親交代的事情？姑娘也沒有問過？”黛玉道：“他們不說，我也沒有問。畢竟我來府里，外祖母對我也是極好的。我在這里的吃穿用度和他們家的姑娘一樣甚至更好，所以我從沒有怪他們。”林忠嘆道：“沒有想到我們老爺作為探花郎，聰明一世，糊涂一時，錯看了自己岳家，讓姑娘受委屈！”
林忠道：“那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王嬤嬤道：“姑娘說想回姑蘇去，但現(xiàn)在天熱，姑娘身子又不好。更重要的是，姑娘沒有足夠的盤纏。不想向老太太要，也不愿求人幫忙?！弊嚣N雪雁進(jìn)來，聽到這話，也說道：“林叔不知道，姑娘準(zhǔn)備變賣老爺太太留在匣子里的那點東西做盤纏呢?！?p> 林忠道：“竟然會到這地步？還好老爺交代姑蘇的老宅祭田要留著，又讓我添了一些祭田。雪雁，你去拿把剪刀來。”雪雁見林忠說得認(rèn)真，進(jìn)去拿了一把剪刀，交給林忠。林忠把自己和林平帶來的包袱打開，在里面分別拿出幾件粗布舊衣服，用剪刀剪開里層，先后取出六張銀票，交給黛玉。黛玉看了一下，共兩萬五千兩。林忠道：“姑娘，我們祖孫怕路上不安全，只帶了這些，原是準(zhǔn)備給你可能已經(jīng)定親作添妝的。你嬸子親自縫的，你兩個哥哥給了各一萬兩，那五千兩是這些年祭田的收成。”
黛玉聽了，忙道：“林叔，我不能收你們的銀子，這都是你和兩個哥哥嫂嫂辛苦賺的，我目前在這里衣食無憂。”紫鵑雪雁看了驚訝萬分。林忠道：“姑娘只管收下，這本是給姑娘的。我兩個兒子現(xiàn)在的店鋪田莊家業(yè)，都是因為老爺給的那些銀子添置的，現(xiàn)在托老爺姑娘的福氣，日子現(xiàn)在也還不錯。這些年，他們也有了些余錢，所以他們很愿意給?，F(xiàn)在姑蘇林族人因當(dāng)年老爺有交代，我們也相處很好。林家祖墳，宗祠我都有打理。”
黛玉紫鵑雪雁聽了，這才歡喜。黛玉十分激動，拿著銀票，只管流淚。雪雁道：“林叔，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們姑娘正愁回姑蘇的盤纏，可所有的錢湊起來，還不到六百兩。”
林忠有些不相信道：“姑娘這么些年的積余還沒有六百兩？”黛玉點頭道：“是，原來沒有想過要再出門，銀錢也用不上，所以沒有想過要積攢銀錢。這里姑娘們的月例是每個月二兩。，我和她們是一樣的。現(xiàn)在大了想回姑蘇，我才知道銀錢很重要?！绷种业溃骸霸瓉磉@樣，那姑娘這次想回去看看呢，還是想長住？”
黛玉道：“回去了，就不回京城了，自然是長住?！绷种业溃骸肮媚?，那賈家受了老爺這么多銀子，又不愿意結(jié)親，難道姑娘就這么算了？”黛玉嘆氣道：“那又能怎么樣呢？我沒有字據(jù)，又沒有權(quán)沒有勢力。何況府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窘困，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們即使想還也怕沒有法子還了。我聽鳳姐姐和三妹妹說，府里現(xiàn)在要湊十萬兩也難。要不大老爺怎么會因為五千兩把二姐姐嫁給這么個人，讓二姐姐現(xiàn)在受那些委屈？”紫鵑道：“可不是，我聽鴛鴦?wù)f，璉二爺幾次偷偷弄了老太太好些東西去典當(dāng)換銀子?！毖┭愕溃骸拔乙猜犉絻赫f二奶奶當(dāng)家難，拿嫁妝體己來墊補，還放錢賺利息呢?！?p> 林忠聽了道：“堂堂的國公府，竟然會到這種地步？真是難以相信！那當(dāng)年老爺捎來的那二百萬兩到哪去了？”紫鵑雪雁聽了，驚道：“老爺曾給府里兩百萬兩？”原來先林忠說時她們在小廚房忙，沒有聽見。黛玉于是把剛林忠說的大致說了一下，雪雁紫鵑驚異不已。
林忠想了想道：“雖然姑娘大度不想計較這些事情，但我到底有些為姑娘抱不平。賈家是姑娘外祖母家，她們不能出爾反爾，言而無信，這么吞了林家祖上幾代積余的家產(chǎn)，老爺和太太就是在地下也心不安哪。說到憑證，老太太的信件應(yīng)當(dāng)還在姑蘇老宅，要找到也不難。姑娘想回姑蘇，我們倒可以一起走，只是現(xiàn)在太熱，王嬤嬤年紀(jì)大，到了秋冬走更好?！?p> 黛玉道：“林叔告訴我這么些事，我更想盡快離開這里了，我不想再住在這里。我的外祖母，舅舅舅母這樣瞞我騙我，我又不能把她們怎么樣，我不想看到他們，我哪能再住這里?！?p> 紫鵑道：“既然這樣，姑娘，不如我們先去外面租房子住下？只怕老太太不依，”雪雁道：“那不如先買個小院子我們先住下，等秋天或冬天來了，我們把房子賣了。反正現(xiàn)在我們有了銀子，住幾個月應(yīng)當(dāng)不難?！?p> 林忠聽了，想了想道：“雪雁這主意好。買個小院子先住著，再買個小鋪子，我和林平做點小生意。我們幾個人開支也有限，等到要走時，鋪子應(yīng)當(dāng)好賣，房子賣不了留著，姑娘萬一將來想回京城也有落腳的地方?！摈煊衤犃耍睦镆粍?，于是說道：“那就按林叔說的做。不過房子要離這里遠(yuǎn)遠(yuǎn)的，還有，我們至少要留一半的錢備用，搬出去住下我們就省著點花。我曾聽劉姥姥說，二十兩幾乎夠莊稼人一家子用一年，我們從今天起能省就省?！闭f著把剛才的銀票交給林叔一萬兩。林忠接了，問道：“不知道京城哪里離這里遠(yuǎn)又很熱鬧？我要先去打聽打聽?！?p> 紫鵑道：“我聽我哥哥說，長安南街那里商鋪多，很熱鬧，離這里也遠(yuǎn)?！绷种业溃骸澳俏颐魈烊ツ抢锟纯??！睅兹擞稚逃懥艘粫?。雪雁王嬤嬤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晚飯，幾個婆子也照賈母吩咐送了幾樣小菜過來。幾個人吃了飯，鳳姐打發(fā)人來請林忠祖孫兩人過去歇息。一宿無話。
第二天早飯后，黛玉去賈母處請安，順便回說林忠祖孫這兩天要出去逛逛。賈母自然答應(yīng)，也不細(xì)問，畢竟不過是個管家。一時有人進(jìn)來回道：“老太太，二老爺回來了，有好消息呢?！辟Z母大喜，忙叫賈政進(jìn)來。賈政給賈母請了安，笑道：“老太太，大好事，珍兒璉兒要回來了，聽說西北征戰(zhàn)取得大勝，朝廷已經(jīng)有邸報傳出?！辟Z母聽了，喜道：“快去叫珍哥媳婦和鳳丫頭來，也讓他們高興高興?！庇謫栙Z政道：“你說得詳細(xì)些，有沒有珍哥和璉兒的單獨消息？”賈政道：“這倒沒有，只聽說前方戰(zhàn)事很慘烈，我朝將士傷亡也不少。所幸太子雖受傷卻有驚無險，聽說北靜王這次沖進(jìn)敵陣連斬殺十多個敵將，救出太子，我軍乘勝追擊，才徹底大敗敵軍，敵人退兵幾十里，請求休戰(zhàn)投降和談?！?p> 賈母聽了，忙問：“那珍兒和璉兒沒有事吧？”賈政道：“只知道陣亡和受重傷的名冊上沒有他們名字，豈不是好消息？聽說這次立功最大的莫過北靜王爺。他為了救太子，力敵多人，身上多處受傷，其中左臂中了一箭，手臂幾乎被穿透，軍中大夫拔出箭頭時他都昏死過去。太子受的是輕傷，聽說后來一直守在北靜王爺身邊。那北靜王爺所幸保了命，要不堂堂北靜王府就后繼無人了，前幾年老北靜王又戰(zhàn)死在西北！聽說西北盟約已經(jīng)簽訂，西征大軍馬上會班師回朝?！?p> 黛玉聽了，心里如針扎似的一痛，變了臉色，手足冰涼。紫鵑見黛玉臉色蒼白，忙過去問道：“姑娘，怎么了？”黛玉起身顫顫對賈母道：“外祖母，我突然有些不舒服，我想回去歇一會?！辟Z母也見黛玉臉色不好，以為剛賈政說的話嚇壞了她，忙道：“那你快去歇息。紫鵑，扶姑娘回去，有事來回?！摈煊顸c點頭，由紫鵑扶住走了出來。黛玉兩腳無力，幾乎不曾摔倒。
黛玉由紫鵑扶著，搖搖晃晃回到瀟湘館，雪雁見黛玉臉色蒼白，大驚：“紫鵑，姑娘怎么了？”紫鵑道：“快來扶姑娘到床上躺下?！眱扇朔隽索煊裉稍诖采?，只見黛玉手足發(fā)抖，淚流滿面。雪雁道：“姑娘，快別嚇我們，你究竟怎么了？”紫鵑道：“姑娘聽說北靜王爺在西北受重傷昏死過去，手臂幾乎被箭穿透，就成這樣了?！毖┭愕溃骸霸趺磿@樣？”忙給黛玉倒了一杯茶，讓黛玉喝了幾口茶，安慰道：“姑娘，你別傷心。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既然北靜王爺受傷在手臂，就說明沒有性命之憂，太子皇上一定會好好救治他的?！摈煊窨薜溃骸白嚣N雪雁，我以為我把他忘了，可聽到他受這么重的傷，我受不了，我好怕！”說罷流淚不止。紫鵑道：“王爺是好人，必會逢兇化吉。二老爺不是說我們已經(jīng)大勝了嗎？不是說王爺功勞最大嗎？說不定王爺回來，就馬上會來看姑娘呢。”黛玉聽了，想起水溶單獨和自己說的話，止住了淚水，紅著臉道：“你們還取笑我?！毖┭愕溃骸翱刹皇?，那天王爺單獨和姑娘在屋子里說了什么？留的玉佩別是定情的吧？”黛玉聽了，起身要去擰雪雁，雪雁笑著跑到了外面。
紫鵑笑道：“姑娘往好的想吧，我看王爺真對姑娘好，又文又武的，說不定他也在想姑娘呢?！摈煊衤犃耍勺”蛔友b睡。雪雁紫鵑見了，懸著的心才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