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7 五彩斑斕的世界，不能沒有你的微笑

　　灰蒙蒙的水泥地掃得干干凈凈，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莞爾和方自歸，坐在這張鋪著新床單的單人床上，交換著復(fù)雜的眼神。

　　窗外，那一大片農(nóng)田里開了一小片絢爛的油菜花，卻在夜色的籠罩下，只能看到一團模模糊糊的影子。綠色變成了黑色，黃色變成了灰色，本來斑斕的色彩被倒進黑暗里，混合攪拌，變成了一片混沌。

　　愛情這扇窗，也像蒙上了一層水霧般朦朧模糊，看不清楚了，不知道窗外是荒蕪還是繁盛。

　　在這個五彩斑斕的世界里，她的微笑就要消失在黑暗中了嗎？

　　“老教授的兒子，在美國奮斗了十年，現(xiàn)在三十六歲了還是單身。”莞爾說，“他博士畢業(yè)，在美國一個研究機構(gòu)做研究，想在上海找個媳婦成家。老教授夫妻對我爸說，如果我愿意去美國，他們可以馬上叫兒子回來和我見面?！?p>　　此時的上海姑娘雖然沒有興趣去外地，但是對出口到外國是有興趣的。

　　方自歸的喉嚨瞬間就沙啞了，“你……你……答應(yīng)了？”

　　莞爾搖搖頭，“沒有。我不讓我爸把我照片寄到美國去，就是因為你。可是你，可是你……”

　　“對不起，果果?！狈阶詺w把莞爾摟在懷里，“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p>　　第二天一早，莞爾就回了上海，而方自歸繼續(xù)陪杰夫在車間里修機器。

　　杰夫又垂死掙扎了一天，日落西山時，機器還是像神經(jīng)病一樣一到那兒就停。

　　晚上，無比郁悶的杰夫在德弗勒的員工食堂里，用他很不適應(yīng)的一次性筷子吃了幾口他越來越不適應(yīng)的中國式盒飯，就拉著方自歸一起在走廊里抽煙。一輪又圓又大的明月下面，杰夫站在走廊里可憐兮兮地吐出一團煙霧，仰望著天空說：“我想我的女兒?！?p>　　“我想我的女朋友。”方自歸也陪著黯然吐出一團煙霧。

　　“這臺他媽的機器真是荒謬?！?p>　　“你不想你老婆嗎？”

　　“不，我不想我老婆。我想我女兒?！?p>　　方自歸一時愕然，他對杰夫的這種情感短期內(nèi)還無法理解，“哦……你只想你女兒？”

　　“是的……操新加坡機器！”

　　英國諺語“沒壞的東西就別修”在一臺美國機器上完美應(yīng)驗了。英國做為世界上第一個發(fā)明蒸汽機并引領(lǐng)了工業(yè)革命的國家，看來對機器的理解還是比較深刻的。杰夫抽完一支煙，帶著方自歸繼續(xù)折騰，折騰到了晚上十二點，那臺機器仍然是那副死樣，精疲力盡的杰夫絕望了。

　　方自歸叫了一輛出租車，把滿嘴“FUCK”的杰夫送去了酒店，自己又回到了靜悄悄的辦公室。

　　在自己座位上坐了一會兒，方自歸漸漸不去想明天如何面對憤怒的陳順風(fēng)和老卑，反正“一次性解決方案”是陳順風(fēng)提出來的，老卑很清楚，現(xiàn)在這種情況讓陳順風(fēng)去兜底吧。方自歸此時腦海里，都是莞爾的影子，特別是昨晚憤怒的莞爾的影子，還有莞爾昨晚說的那些話。方自歸混亂的思緒在腦袋里亂撞，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黑夜里一只失去方向的小船，在突然刮起了狂風(fēng)的洶涌大海上隨浪起伏，時而被拋向浪尖，時而被拋落到谷底，當(dāng)小船從一個黑色的浪頭下面浮出水面，一個讓方自歸直冒冷汗的念頭也浮了上來。

　　莞爾動搖了，方自歸心想。

　　方自歸覺得自己的手腳都僵硬了，整個人癱坐在靠背座椅上，背上冒了一層汗，眼睛只能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電腦屏幕。

　　屏幕上，一個不停變換形狀的三維圖形四處游走，好像它也失去了方向，讓方自歸感到更加眩暈。方自歸無力地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那種指揮不動身體的無力感才終于慢慢消失。

　　不能坐以待斃，方自歸心想。

　　想了許久，方自歸覺得只剩下一個辦法——給莞爾寫一封信，一封真誠的信，一封融入了自己全部生命和感情的信，一封能感動她的信。

　　也許，這是我最后的機會，方自歸心想。

　　方自歸睜開了眼睛，那個一直在變形的東西還在屏幕上四處暴走，方自歸手指敲了一下回車鍵，縹緲的三維圖形消失了，顯示出電子郵箱中一串未讀的電子郵件。

　　電子郵件的“收件人”選擇了莞爾以后，方自歸看著電子郵件空白的“主題”欄，眼睛里閃耀著希望的光芒，默默地想了好一會兒，才手指飛快地打出一行字——我不敢想象沒有你的世界是什么樣子。

　　凌晨一點多時，方自歸就把下面一封國貨當(dāng)自強的信，發(fā)給了莞爾。

　　親愛的果果，

　　以前我每次想起你，心里面，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不安，這樣忐忑，這樣恐懼。我多么希望這是我的錯覺。

　　你雖然拒絕了那個留美博士，但是我感覺到了，你動搖了，你開始懷疑我們的未來了。

　　我心里非常難受，難道我們的愛情，是如此脆弱嗎？我們在一起，已經(jīng)快五年了?。?p>　　其實，你已經(jīng)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像我現(xiàn)在跳得利害的心臟一樣重要。

　　我還產(chǎn)生了另外一種強烈的感覺，就是如果你走出放棄我們愛情的那一步，對你也會是個巨大的錯誤。

　　我不相信我們的共同青春記憶，那種美好，那種激動，那種感動，那種親密，那種純粹，我們還能分別在另外一個人的身上找到。難道你愿意如此輕易地承認，我們被世俗打敗了，我們的愛情長跑，你自己的選擇，原來是錯的嗎？

　　我曾經(jīng)以為我一生都要浪跡天涯，因為你，我才決定停下腳步，并且永遠停在你的身邊，愛你，守護你。我們走到今天不容易，我們不應(yīng)該被兩地之間區(qū)區(qū)一百公里的距離打敗的。

　　請你想一想，你要嫁的另一個人，還能像我這樣逗你開心嗎？你真的能夠確定，沒有這么長時間最純潔的初戀，你要嫁的另一個人，能像我珍惜你一樣珍惜你，把你視為比自己生命都重要的人嗎？

　　我不敢想象沒有你的世界是個什么樣的世界，我現(xiàn)在滿腦子里，都是那些過去我和你在一起的畫面，在工大咖啡館里，在天都峰上，在大槐樹下，在莘莊工廠車庫里，在東八樓的一零一……這些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難道你能忘記嗎？

　　我更記得我最后一次走出校門前，你對我的一番叮囑。我一直牢牢記著你的話，為了我們的未來而奮斗。我相信，三年后我們會有自己的房子，十年后我們會有自己的公司。那時你不用再擔(dān)心請不到假，你不用再擔(dān)心我們相距太遠，因為你已經(jīng)不用工作了，你唯一的工作將是陪伴在我的身邊，一直到我們都白發(fā)蒼蒼，一直到我們中的一位停止了呼吸。

　　我只希望你能愿意給我一些時間，我將向你證明，人生值得，愛情值得，堅持值得。

　　在未來的畫面里，我只敢想象，你和我手牽著手，相濡以沫，漸漸老去。很久很久以后，白發(fā)蒼蒼的我們，一起欣賞天邊紅色的夕陽，一起在蔚藍的大海邊散步，一起翻看以前的老照片……其中的一張老照片，是海邊沙灘上的三個人，一個是我，一個是你，第三個人你當(dāng)然猜得到，他就是我們愛的結(jié)晶。

　　不知為什么，我總覺得我們的結(jié)晶是個男孩。那張照片上，小男孩只有兩三歲，他高高的鼻梁像你，濃濃的眉毛像我，圓圓的額頭像你，方方的下巴像我，薄薄的嘴唇像你，大大的眼睛像我……他哈哈笑著，光著腳，踩著白色的浪花，向前奔跑，一只小手被你拉著，另一只小手伸向了我。而我，張開雙臂，正向你們跑來。

　　但是，因為你的動搖，我現(xiàn)在看見，那個本來應(yīng)該由你我共同創(chuàng)造出來的小生命，正在從這個世界上，一點兒一點兒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