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眾人如何覺得,如何著急,丞相府的大門依舊緊閉,不接受任何人的探視。
朝堂照常運轉(zhuǎn),只是短短時間內(nèi),少了三大支柱,不少人總覺得缺了點什么,心里難免有些不踏實,所以說話做事,都難免小心翼翼,只怕出錯,似乎就連平日里在朝堂上說話都小聲了不少。
大將軍馬醇就在這樣的氣氛中,頗顯落寞的離開了宛州。
只是相對于秦誼離開時,送行只三五人,他離開,送行的人便多了許多。
畢竟,馬醇哪怕是離開了,依舊留下了一座偌大的‘馬府’在宛州,各種利益糾纏的關(guān)系,依舊少有人能夠撼動。
這從新任大將軍李南親自相送五十里可以看出。
一時間,在朝堂之上,攻訐馬醇最狠的高琦等人,難免心中惶惶,表面上依舊松竹風(fēng)骨,私下里,尋遍了多少關(guān)系,只希望能夠緩和一下與馬府的關(guān)系。
與此同時,駐守青霞關(guān)的鎮(zhèn)西將軍崔行遠也在接到命令之后,整軍二十萬,浩浩蕩蕩,劍指青霞關(guān)。
只是積雪難行,崔行遠小心敬慎,一日不過行軍二十里,絕不多走半步。
讓人分不清大周朝廷到底是著急這復(fù)仇,還是不著急。
說著急,這行軍速度未免也太慢,說不著急,卻又為何冬日行軍?
周國的諸般行徑,就像是南岐的告病,實在讓人看起來摸不著頭腦。
而在崔行遠發(fā)兵青衣城的時候,云國世子云燁也正領(lǐng)著二三十萬的百姓艱難的在大雪中行進。
相較于崔行遠的‘款款而行’,云燁心中著急萬分,恨不得一日就能趕到云陽郡。
但是百姓拖家?guī)Э诘?,哪怕是逃難,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
雖然后面有許方帶著部下不停催促,但一日行進,也不過三十里。
云燁幾乎著急上火,但百姓病的病,累的累,他也只能急在心里,還要安慰那些感覺走不動的人說:“不著急,我們的斥候在后面一百里,每日來回稟報,毒王還沒有過云河,我們慢一點,沒關(guān)系的。大家只要堅持,就一定能趕到?!?p> 其實哪有一百里,斥候就算騎著快馬,一日來回,不過八十里,也就是說,斥候最多撒出去三十里,再遠,就趕不上隊伍。
而就算是這樣,還有一些百姓逐漸的發(fā)起了諸多埋怨,埋怨著云燁的勞師動眾,聞風(fēng)而逃。
不少將士聽見了,不免訓(xùn)斥。
云燁也只能當做沒聽見。
百姓不知道,他怎能不知道。
莫問一刀,斬斷云河。
但之后,再也沒有歸來。
若不是遇上毒王那樣厲害的敵人,誰能阻擋莫問。
大禮大家都懂,不然這些人也不會選擇跟著云燁離開。
只是遇到了困難,難免退縮,難免像那些留在云東城的人一樣,心懷僥幸。
災(zāi)難沒有發(fā)生,他們都認為不過杞人憂天。
就算災(zāi)難發(fā)生了,他們也都還以為,自己是運氣之子,就算災(zāi)難發(fā)生了,自己也能逃過。
但只有災(zāi)難真正的降臨到自己的頭上,避無可避,難以抵擋的時候,他們才會后悔自己沒有在聽說災(zāi)難要發(fā)生的第一時間,趕緊逃離。
為了讓這些鬧著要回去的百姓不要回去送死,不要心懷僥幸,云燁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親自安撫,把所有的道理,掰碎了,反復(fù)的給他們解釋,甚至生病的人越來越多,將士們再也照顧不過來的時候,他只能親自上場,帶著那些被選出來的,身體強壯之人,用擔(dān)架抬著這些生病的人前進。
這些天,莫離一直跟在云燁身邊,看見這個曾經(jīng)光彩照人的云王世子逐漸憔悴了面容,凌亂了頭發(fā),污濁了衣衫。
他一直在旁邊看著,每一分憔悴,每一分的付出都看在他眼里。
他對這個云王世子逐漸的真心佩服起來。
佩服他這個人,而不是像原來一樣,佩服這個風(fēng)度翩翩的云王世子。
他也沒覺得,這個手腳之上,都沾滿污泥的人就不再光彩照人了,反而,在他眼里,越發(fā)的變得光芒萬丈。
只是這樣的勞心勞力,在他看來,往往吃力不討好。
在半年的逃亡中,他早已知道,對于這些百姓來說,你一味地付出,他們并不會滿足。
而他們?nèi)肆τ邢?,只能幫助那些愿意接受幫助的人,不然,壓在云燁他們身上的?dān)子只會越來越重,最后拖垮整個隊伍。
于是,他忍不住給出了建議:“對于那些鬧著要回去的人,其實不必阻攔的。你想著,把他們帶到云陽郡,他們能活下去?!?p> “可是,有時候,你再努力,也救不了所有的人。反而他們只會拖累大多數(shù)愿意活下去的人,拖著大伙一起去死?!?p> 這是莫離第一次就這隊伍的事情發(fā)表自己的看法,坐在一根掃了積雪的橫木之上,吃著干糧的云燁愣了一下,才想起莫離的身份。
這是一個帶領(lǐng)著百萬災(zāi)民逃生半年的‘小鬼王’,對于逃難的經(jīng)驗,他絕對超過了這里所有的人。
他想了一下莫離的話,點了點頭,道:“你說的這話很有道理,可是……他們都是云國的百姓啊。”
他抬頭看了一眼長長的,看不到盡頭的逃難隊伍,看著這些疲憊不堪的百姓。
他說:“毒王太過厲害,我們暫時沒有能力把他擋在云國之外,只能帶著他們逃難,已經(jīng)是失職了。若是再因為一點點抱怨,就丟下他們不管,那我還有何臉面當這個云陽侯,當這個云國世子?”
莫離愣了一下,怔怔的看了他半天。
終于沒有再說話。
他低下頭,慢慢的嚼著手中的干糧。
要是周國也能如此顧及自己的百姓,那關(guān)外三郡,數(shù)千萬的人怎么可能盡皆餓死,他和父親又何必還需要帶著百萬‘餓鬼’,掙扎大半年。
想到這里,又難免想起了父親,還有那本來只需要再等兩天,就能度過云河,就能活下來的災(zāi)民。
他的拳頭緊緊的握了起來,心中的仇恨,還有哀傷,壓抑不了的流露。
云燁看著他,知道他想起了心事。
但有些事情可以開導(dǎo),有些事情卻只能自己承受。
他輕輕的拍了拍莫離的肩膀,然后站了起來,大跨步走向剛剛發(fā)生喧嘩的百姓群中。
莫離看著他的背影,慢慢放松了拳頭,長長的舒了口氣。然后一口將干糧吞下,起身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