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黃小雨不帶行李也不帶錢，吃老子的，喝老子的，穿老子的。我騎赤兔，她喊腳疼；一塊兒騎赤兔，赤兔喊腳疼。結(jié)果我腳疼。好不容易出了匪界道路，經(jīng)過官家驛站時，我趕快買馬。買的時候，我挑了一匹膘肥體壯的雄馬，正要付錢，突然瞥見赤兔在旁不停窺視，順其眼神看去，發(fā)現(xiàn)一匹棗紅色的漂亮小母馬，正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赤兔。我會心一笑，將雄馬退回，把小母馬買了下來。
黃小雨騎著小母馬，我拽著不要臉的赤兔，繼續(xù)東行。
今天到了一個小鎮(zhèn)，天涼，黃小雨穿得單薄，哈氣哆嗦。我還得給她添衣……這哪里是對仇人的態(tài)度呢？我對我爹都沒這么好過！她又挑食又能吃，住店開兩間，花錢如流水，割我肉一般。就算這錢是從她爹那兒順的，我花起來也心疼，若是花我自己的錢，還不得天天吐血？
一路花錢一路打聽，完全沒有蓮花的消息。希望越來越渺茫，我越來越迷茫。
還有一個嚴重的問題，黃小雨一點兒也不矜持，跟我越來越熟絡，界限越來越模糊。有時候天黑還在路上，連我去尿尿她都要跟著。當然，她對我毫無興趣，在她眼里，我跟赤兔沒什么區(qū)別?？晌耶吘故莻€男人，再這么下去，我何以自持？
于是某一天，我對黃小雨說：“天沒那么冷，別湊這么近！”
“破屋檐下躲雨，怎么不冷？東岳城到底在哪兒？你有沒有走錯路??？”黃小雨抱腿斜靠在我身上。
我真想給她買一身土匪衣裳，讓她不要迷失自己。我挪了挪：“我不擔心走錯路，我只擔心做錯事。待會兒找到客棧，別人問起來，你就說是我二姑?！?p> “不許把我說那么老！”
“就這么定了，二姑?！?p> “那多沒勁？我還是扮成你媳婦吧！蓮花姑娘是正室，我是偏房，怎么樣？哈哈哈，文老六你臉紅什么？莫非真的對我有意？來嘛來嘛，說出來嘛！”
“不許你提蓮花姑娘！我找不到她，終身不娶?！?p> “哎呀，那可糟了，找不到蓮花姑娘，我一輩子都得跟著你，沒名沒分的，唉！”
沒心沒肺，豈有此理？他媽的，雨怎么還不停？！
……
趕路間隙，我勤學苦練。有內(nèi)功做基礎，有黃小雨陪練，無影腳法逐漸入了門道。本來不想讓她知道，可某夜在客棧后院練習，聲音稍大，被警覺醒來的黃小雨撞見了。她看出師承，得知因果后，對我刮目相看。也正是因此，跟我親近了些。
高人指點很重要。離開西關(guān)鎮(zhèn)的前夜，我在總舵破廟，跟丐幫秦老幫主聊了些人生故事、俠義道理、君臣之道、武學思想等等。他對武學的解讀，都令我有茅塞頓開之感。
聊得投機，我拿出兩本秘籍給他看。他笑道：“喲呵，你倒大方，不管是偷來是搶來，不管是正派是邪派，現(xiàn)在是你的，拿給我看，不怕我偷學？”
“前輩這樣的武林高人，哪里還會偷學別派武功呢？我要那么想不就小人之心了？再說這邪門歪道，前輩肯賞臉批評，晚輩求之不得?！?p> 老幫主呵呵地笑，接過《無影腳法》翻了翻：“我白天講給文有仁，說這是邪門歪道，其實啊，江湖偶有奇才，獨辟蹊徑，開創(chuàng)新武學，乃是武林之福，名門正派不容它，才引起風波。嗯……有點意思……無影腳劉博中跟你是什么關(guān)系？”
我說是先師。老幫主聽完我敘述了劉老伯去世的情景，嘆道：“他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年輕時候便能看出一二，從著作來看，老年又有了新領(lǐng)悟，這秘籍里所記載的武功，道法已然接近上乘?？上а?，他走錯了路，跟匪類結(jié)交，后來又為情所困，把自己的一身好本事都荒廢了?！?p> 我問到：“前輩的意思是，無影腳法還是可以練一練地？”
他一笑置之，轉(zhuǎn)而拿起另一本：“斷云掌這門武功，你最好不要練，如果定力不夠，實在有害無益?！?p> “會有什么害處？”
他反問我：“你為什么學武？說的實在些，好勇斗狠？稱霸武林？揚名中土？或者高尚些，行俠仗義？除惡揚善？流芳千古？或者平淡些，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練著玩玩？”
“我得救人吶！我媳婦被人拐走了！”
“哦，練著玩玩。”
“這！這是怎么說的？”
“媳婦被人拐走，你可以報官，可以找我?guī)兔?，也可以重娶一個，等你練到能獨自鏟平賊人的時候，你媳婦已經(jīng)成老太太了，那你可不就是練著玩呢？”老秦笑罷，正了顏色，“再說這本斷云掌，你這青壯要是貿(mào)然練習，絕對后患無窮，我不是說你會危害武林，我是說，練錯就會丟掉性命！可不是嚇唬你?！?p> 我當然明白，其實他壓根不用擔心我。我得了劉博中師父的功力，又確定秘籍是真的，才敢練習無影腳法。至于斷云掌，內(nèi)力不同，真假未知，傻子才冒險！
就算是真的，書上說，若要練此掌法，入門九死一生，需逆轉(zhuǎn)全身筋脈，吧啦吧啦。怎么練，只寫了幾句，如何兇險，卻寫了幾頁！分明嚇唬人，做買賣都是這樣的，我見多了。這門武功，練起來還特別麻煩，得配合時辰節(jié)令、月圓月缺的，講究得要死，還有一句更離譜，與無影腳法“守純陽”的思想完全相反，這掌法要求“采陰補陽”，也就是跟老子守了十八年的童子身說再見！
我冒著生命危險、翻黃歷、算日子、失身于人，就為了練這邪功？我不，我要娶蓮花，當富商，發(fā)大財……理想里沒有學武功一項，已經(jīng)學會無影腳，再練斷云掌一點也不劃算，還不如直接賣掉的好。我多精明，不合算的買賣不干。
斷云掌的秘籍既然是拿去賣的……我眼睛一轉(zhuǎn)：“我這青壯不能練，總有人能練，您老認識的大俠多，有識貨且人品端正的，就幫我引薦引薦！大俠得了神功，這不美？秘籍放您老這兒，沒事了練著玩玩，可以強身健體嘛！定價么，事成之后，我只要五千兩，至于大俠給前輩多少，那都是你們武林正道之間的交情，晚輩不摻乎?！北緛砦抑淮蛩阗u一千兩，起價高點是為了讓老秦往下砍。
老乞丐笑道：“滿嘴胡話！你知道萬一傳出去，多少人會拼命來搶？就算你小子放我這兒了，到時候也脫不了干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再說了，五千兩就賣？你倒看的輕巧，斷云掌名揚天下，書里的武功，隨便拿出一招，都會有人傾家蕩產(chǎn)、背叛師門來換。你好好收著，千萬別再露給別人看了。”
我千恩萬謝，心里樂開了花：“哎呀，原來這本書這么值錢呢？幸虧老叫花懂行情又看不上，我真蹉，怎么只出價五千兩呢？”
……
后來，我一有空，就暗中琢磨怎么把這本發(fā)家致富好書的價值發(fā)揮到最大、風險降低到最小。經(jīng)過策劃，我決定，等找到蓮花后，在斷云掌里摘抄一點皮毛，到各武館、鏢局、門派去推廣，如果有山大王感興趣，那更好，可以隨便開價，畢竟他們在武林里常常處于弱勢，只能欺負老百姓，對上乘武功的需求極為渴望。
……
黃小雨不知怎么回事，越往東邊走，越沉默寡言。我都想不起她的土匪樣子了。趕路，她就騎著她的馬，我騎著我的騾子，有時并行有時前后；吃飯，她就有什么吃什么，扒拉幾口完事，也不挑食了；有客棧，就一人一間或者老子睡她……睡地（不留神寫錯字，心里蕩了一下），她睡床；沒客棧的時候，說是輪流值守，但從來都是我一宿不合眼，她一宿喊不醒。
遇到此種情況，我便暗想，你倒睡得放心！要不是已經(jīng)學會無影腳，老子還不趁機拿你練了斷云掌？
我和黃小雨的關(guān)系，再次回到了迷茫山通道中隔著石門的狀態(tài)，冰冰冷冷。赤兔跟小母馬的關(guān)系，熱情倒是熱情，卻也不是赤兔以為的那樣。我真替它惋惜！它的身板腳力堪比千里良駒，對社會人文的領(lǐng)會強過土匪，絕對不可多得，偏偏出身不好。見它當局者迷，我多次想提醒：“赤兔！小母馬當你是姐妹而已！”但怕它傷心、懼它罷工，便忍住沒說。
我們二人二畜，東行幾千里，經(jīng)過浪蕩山時，遇到山賊擋路。當時恰有一群商旅和村夫也被攔著了。我按住滿目帶火的黃小雨，讓她稍安勿躁。商旅村夫們毫不懼怕，還跟山賊打招呼，走到關(guān)口，就從自己的錢囊、貨物里取出一部分交給小賊。小賊有的負責收錢收貨，有的負責記賬，有的負責發(fā)路條，辦完后，滿臉微笑，拱手放行。
我大為驚奇，低聲對黃小雨說：“看看人家浪蕩山的經(jīng)營思路！你爹差遠了?！?p> 黃小雨哼了一聲，分明被我說中了。
浪蕩山賊見我面生，要價有點高。但是能用錢財了事，我挺高興的。不料，黃小雨這賊，從來都是她搶人，未來沒人搶過她，竟不樂意給，還想打人。浪蕩山賊不發(fā)橫，見我懂事，讓我勸勸。我把黃小雨拽到一旁暗暗勸導：“花錢就能辦的事，為啥要打打殺殺？你看人家?guī)孜?，其實可以拿刀子比劃吧？但人家笑臉相迎，為啥？大家都是謀生活嘛！你爹跟我爹以前是拜把子好兄弟，雖然各走各路，但不也是謀生活？”
她歪著嘴依舊表示不爽，我低聲再勸：“抽空我得跟你爹好好談談，你這脾氣就是像了他啦，多個朋友多條路嘛，為啥非那么拽？看看人家浪蕩山的精神面貌！再說啦，花的是我的錢，你別管了，別管了！”說罷，笑瞇瞇地掏出銀子，給小賊送去。
浪蕩山的小賊們也是賤，不長眼、不經(jīng)夸，見我不砍價，還想再多要。我說：“哥幾個，一回生二回熟，兄弟這趟下來，收獲小不了，屆時還有哥幾個的好處呢！今兒兄弟兜里的錢全給你們又有啥？可那樣的話，兄弟東邊的買賣就少掙了，哥幾個，虧了賺了，到時候肯定給的比今天多！都是混飯吃，都不容易，高抬貴手！”說罷，又加了一點。
小賊們善解人意，見好就收，跟我勾肩搭背，喜笑顏開，熱烈歡送。我大聲稱謝，拱手道別，拽上黃小雨，騎馬跨騾，嘚嘚而去。
走過山嶺，下到平路，到了官家地界。她策馬我策騾，兩人在平坦的大路上奔騰了一通。赤兔跑得性起，要跟小母馬一較高下，眨眼便把她們甩到了后面。我附耳批評：“你這個二貨，激動啥？顯擺啥？不能表現(xiàn)的深沉一些？咋能跟女的較勁？”赤兔聞之，了悟于胸，放慢了蹄子。黃小雨追上來，心疼地看著赤兔，責備地看著我。真冤枉。
風塵滾滾、長途奔襲，歷經(jīng)十多日，終于遠遠看見了高聳的城墻。一路有風無浪，快到地兒了，卻起了波折——我跟黃小雨打了一架。從這件事，確立了一個新座右銘：“千萬別跟大齡未嫁女開玩笑！”
那天，見東岳城在望，我倆走累了，就先吃喝修整?？峙逻M城后逛花眼，誤飯點。我期盼能在這里找到蓮花姑娘，心情激動，見黃小雨還是不言不語，便打破沉寂：“黃小姐，你怎么不開心？是不是有……”
她打斷我，連珠炮似的：“我沒有不開心！沒有心事！沒有不舒服！沒有想家！都沒有，你別問了！”
我見她冷若冰霜，心事重重，心想雖曾是仇人，但畢竟也是二十多日一路同行的小廝和二姑，總不能看她以這個精神狀態(tài)去見心上人，于是開玩笑說：“我知道，無非是劍公子的事么！放心，包在我身上，一定讓你嫁出去！”
一聽“嫁”字，黃小雨急眼了，扔下干糧，撲來打我。我瞬間想起了小明小亮的諄諄告誡！但懊悔莫及拳快，還沒來得及道歉，臉上已經(jīng)挨了打，苦道：“妖婆現(xiàn)形了！”還好她出手不重，我理虧嘛，不好還手，只能不斷封堵：“我錯了！我錯了！別打了！再打我可還腳了！我再也不說了，你愛嫁不嫁！”
這娘們的武功比我想象中厲害的多。她爹不是練掌法的嗎？但娘們卻招招出拳。我雖有一身老內(nèi)力，又練了個把月腳法，但畢竟新學，她又不攻我進步比較大的下盤，只挑老子臉上打。我想把腳抬到臉的高度護住容貌，免得見了蓮花不夠美觀，卻輸在沒有功底，抬不上來，學會的幾招拆解之法，臨場一著急，完全沒用上。
至于我手上的功夫……壓根就沒有！
心虧加理虧，真的打不過。臉上又挨了兩拳，比剛才手重，女魔頭黃小雨出殺招了！我再不還手就得死，忙飛一腳把她逼開，然后蹭一下爬上了大樹。
她被逼退兩步，追不上我，氣咻大罵：“文有智你這混蛋！再這樣侮辱人，我就殺了你然后自殺，一筆勾銷，不欠你的！省得被取笑！”
我騎在樹杈上不敢頂嘴，向妖婆告饒：“我不說就是了嘛！你好不容易來了，咋又說死不死的事呢？蓮花丟了我都沒尋死，你看你，動不動就拿命要挾?？煨桑粫眠M城了。喂！赤兔！快過來勸勸??！聽見沒？再不聽，為師可要念那緊箍咒了！”
不待赤兔答應，黃小雨吼道：“少惡心人！不許作詩！我不打你就是了！在樹上蹲著，你個大馬猴！不叫不許下來！”
感謝文老五的七步百首救命詩，危難時刻顯威風。這經(jīng)典多次救我于水火之中。
……
我蹲在樹杈上寫游記，心下暗想：“要不等我找到蓮花姑娘，安頓好后，也去找找文老五吧？他實在是文曲星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