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jīng)漏了,雨從下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沒有停下來。
天空很熱鬧,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雷電交加,尤其是西南方向,雷電不要錢似的大都集中在那里,汴梁城的人從未到過這樣的奇景。
用奕子楓的話來說,這是超強的對流天氣,用大宋朝勞動人民的話來說,這是四海龍王一齊來懲罰了……懲罰誰?沒人敢說。
趙良嗣趕到中書值房的時候只是剛剛起風,蔡京雖然已經(jīng)做好了離開官場的準備,但是心中還是無比眷戀權(quán)力的滋味,以他這樣的年齡值班的事完全可以交給他人去做,但他還是親力親為。
“良嗣這么晚前來,發(fā)生了什么事?”蔡京聽到門房小吏稟報后,來到值房門口親自迎接他。
“蔡相,要下雨了!”趙良嗣匆匆見禮,開門見山道。
蔡京一愣,這叫什么事,下雨哪年沒有呢?
親手給他沏杯茶,對于自己的人……至少蔡京已經(jīng)把他當做自己人看待,他向來在面子上做到恩寵有加。
“良嗣怕是不只是為了一場雨而來吧?!辈叹┬Φ?,他知道趙良嗣是個穩(wěn)重的人,不可能因為這點小事而來,想必有其他要事。
“只為下雨而來?!壁w良嗣苦笑道。
“呵呵,莫非良嗣怕老夫在值房里寂寞,刻意陪我來賞雨?”
“下官擔心這雨要下很久……”趙良嗣這幾個字說的艱難無比。
蔡京愣了一下臉色,漸漸嚴肅起來。
“良嗣,為官者這樣的話可不能輕易說出來啊,京師重地,一言一行都可能引發(fā)意想不到的后果?!辈叹┬睦锫晕⒂行┦?,這樣的沒有城府之人培養(yǎng)成心腹難以堪負重任啊。
“下官明白,可是下官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向蔡相建議,東京需要即刻起做出抗災準備,這雨少則三五天,多則旬日?!壁w良嗣咬牙道。
“胡鬧!大雨剛起就亂了方寸,這不是為官之道!夏日里風雨來得快去的也快,怎可輕易的勞民傷財?良嗣草率了!”蔡京拍案而起。
趙良嗣低下頭去,雙手攥成拳頭,內(nèi)心顯得很掙扎。
良久之后,這個北方漢子痛苦道:“下官也不想這樣,可是,可是子楓昨日匆忙離開時就說要去準備自家抗災物品了,他特意交代下官家中做好準備,不要被淹了……”
說著,他捂住自己的臉語氣里有些哽咽:“子楓,為兄對不起你啊,你不要為兄透露話出你口,可這滿城的百姓我忍不住,等雨水過后,為兄一定上門負荊請罪……”
子楓?
蔡京頓時怔住,片刻頹然坐下,啪的一聲脆響,碰翻了一個茶盞。
原來是那個少年的預測,這事就有些大了。
趙良嗣起身長揖不起,懇求道:“蔡相,剛才那些話出下官之口,止您之耳,您得想個兩全的法子,既不牽連子楓,又可解民于倒懸?!?p> 蔡京苦笑道:“良嗣啊,你可是給老夫出了個難題,不做,萬一大雨應驗了子楓的話那對不起子民,做了,如果雨很快停了這就是勞民傷財,官場爾虞我詐,稍有不慎便成了別人攻訐的把柄,老夫倒是情愿今晚沒見過你,你且起來,把子楓昨日所說的話細細的道與我聽?!?p> 趙良嗣起身后便把昨日奕子楓的話事無巨細的復述一遍,蔡京聽后閉目久久不能言語。
天終于亮了,然而人們以為一夜就會停止的大雨卻一直在下。
奕子楓昨夜睡得并不太踏實,他始終感覺在亂石灘的方向雷聲似乎更密集一些,而楊家寺這邊只有雨沒有雷。
楊家寺的地勢本身就比周邊高一些,村頭又是高地中的高地,奕家由于事先做了充分的防護,無論柴草還是糧食都沒有受到任何的損壞,就連一丈青的馬和牛車都有個簡易的棚子。
梅娘心中慶幸著,給大郎做起飯來也格外的用心。
大郎今天不用去學堂了,平常的時候雨稍微大一點,夫子就會讓學生自己決定來去,像今天這樣的大雨就更不用考慮了。
雨聲中似乎有人在敲院門,梅娘還沒動,一丈青已經(jīng)過去了。
黑牛一身蓑衣走了進來。
“咋來這么早呢,不是說等雨小些的時候再過來嗎?”梅娘從廚房門內(nèi)伸頭問。
“俺娘說東家的事重要,淋點雨算什么,俺就先過來了?!焙谂R贿呎f著一邊伸頭往廚房里瞅。
梅娘莞爾,這黑牛外表看著粗其實心里鬼著呢,估計是心里戀著東家一口吃的在家就等不及了。
“你這個貪吃的看什么看,少不了你的?!泵纺镄αR道。
黑牛嘿嘿一笑,說聲俺先去干活就開溜了。
一丈青往奕子楓的書房方向看了一眼后就回到廚房,揭開鍋蓋看看后,似乎覺得鍋里的熱水不夠,便往里面又加了兩瓢水,蹲下來繼續(xù)往爐膛里加火,心里總是有些怪怪的,好好的一個大男人,洗澡比她用的水還多。
梅娘看著這一幕忽然覺得特別的滿足,這個家越來越有生氣了,誰都沒想到今年的麥子保住了,看似提前收割兩天會損失幾斗麥子,可如果這雨要連續(xù)下個五天,麥子收購價格能漲一倍,如果真這樣,等麥子賣了之后就把自家的院子翻蓋一下,至少擴大一倍,讓黑牛一家都住過來,這個小青……要是不走就好了,以后大郎娶了江家的大婦之后,把她收了做個妾室,奕家肯定越來越紅火。
燒火中的一丈青似有所感,回首看了梅娘一眼,發(fā)現(xiàn)她正不停的打量自己的身體,沒由來的心中一陣慌亂。
“梅姐姐,你,你看什么?”
梅娘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走神了。
“小青啊,也不知你是怎么生的,明明一個練武的女子,怎么就生的這般細皮嫩肉呢?”梅娘感嘆道。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跟練的功夫有關(guān)吧,我?guī)煾缚粗膊槐任掖蠖嗌?,可她老人家都已?jīng)五十多了。”
梅娘張嘴說不出話了……
黑牛趕到奕子楓的書房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少東家正在擺弄一根根長木條。
后世流傳一句話,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受這句話的影響,奕子楓無聊的開始制作牙刷了。
木條的一頭已經(jīng)密密麻麻的鉆好了孔,手拉鉆在宋朝的時候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棗木做的鉆桿,兩端三分之一處各有一孔,細麻繩從這端的孔穿進去,在桿身上繞了三四圈從另一端的孔中穿出,再用一根弓狀的木棍連接麻繩的兩端,來回的拉動弓身,鉆桿就往復的轉(zhuǎn)動起來。
鉆頭是梅娘的大號鐵針磨的,就是把頭部磨成扁的,再開成三角形,往復轉(zhuǎn)動的鉆頭刃角沒有方向,不能算嚴格的切削,只能算刮的方式把木屑排出來,這樣孔的內(nèi)壁就有些粗糙,不過這在灌膠的時候反而成它的優(yōu)勢,粘的牢靠。
豬鬃毛打個對折用針改的細絲塞進孔中,對折處露出背面,細線從中穿過,全部穿好之后再一一往回拉,刷上鱉膠,用火烤一烤讓蛋白質(zhì)固化,毛面剪整齊后就成了牙刷。
黑??吹囊活^霧水,不知道這長著毛的小木棍是做什么用的?。
等黑牛爹娘趕到的時候,奕子楓正用其中的一把牙刷蘸著雪白的鹽在嘴里來回的搗……
軟硬正好,但楝樹的木質(zhì)在嘴巴里的味道實在不好聞,如果用竹子呢?
奕子楓吐掉口中的咸水,又簌了口,把剩下的牙刷一人一個,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就會讓大家用上奕氏牙膏,配方材料都有,只是今天工作的重點不是這個,到處都是麥子,得先把麥穗剪下來,這樣才能騰出地方。
秸稈也不能扔,先堆在院子里,萬一沒柴了也可以生火做飯。
……
江員外在女兒的小客廳里愁眉苦臉,從昨天到現(xiàn)在江秋蒳都把自己關(guān)在閨房里,死活不見他。
只有半夏在客廳隨身伺候著。
窗外的雨沒完沒了的下,蔡河的水以看得見的速度噌噌的往上漲,這樣的雨如果再下一整天,地里的收成至少減產(chǎn)兩成。
奕家的那小子真是個該詛咒的嘴,好好的天氣被他說的下起雨來。
“無論如何,蒳兒不可以跟他吃苦受罪,這個婚約一定想辦法退了,實在不行我寧可拿出一半的家產(chǎn)買他的婚貼!”江員外心里暗暗發(fā)誓。
他站起來,再次來到女兒的閨門前。
“蒳兒,不是為父逼你,你看趙家哪一點不比他家強,姑且不論才學如何,單看家財就是云泥之別,趙家良田萬畝,他家區(qū)區(qū)八十,這是你的終生大事,為父又豈能兒戲?”
里面的人不理他……
“蒳兒,你就不要再犟下去了,趙家舍館的米夫子跟我有舊,他都說了那個奕梓烽文章做的狗屁不通,科考根本就是做夢,你還圖他什么好?”
里面?zhèn)鱽砹艘宦暲湫Α?p> “爹,良田萬畝,也不過一日三餐,薄地八十,也可養(yǎng)數(shù)口之家,從我小的時候起,你就教我知書達理,賢良淑德,女兒不負爹爹教導,努力的讓自己做到了,可是今天你又用你的行動告訴我這些都是錯的,你讓女兒該如何自處?!?p> 若是沒有這一紙婚約,江秋蒳也不是非要奕梓烽不嫁,畢竟這個時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是主流,但是既然有婚約,這個家伙又是從小和她一起長大,對男人的一切幻想似乎只有是他那樣,那是她未來丈夫這一概念已經(jīng)根深蒂固,突然間換個男人要嫁,不亞于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身邊睡了一個別的男人。
江秋蒳心里冷笑,哼,爹爹你怕是不知道,你敬重的陸教諭對他是多么的推重,虧你還說他文章狗屁不如。
反正這婚姻除非奕梓烽自己提出來作廢,想讓我答應不可能!
江員外心里氣惱,這丫頭,竟然對他爹這樣態(tài)度!可卻無可奈何。
“好好,爹說不過你,且看看今年那小子能不能過得秋闈,人總是要被現(xiàn)實打了臉后才能清醒!”
江員外氣哼哼的摔門而去。
“小娘子,小娘子,老爺回去了?!卑胂耐崎T而入。
“好了,我都聽到了,門摔的那么響?!苯锷i心情極為糟糕。
薄地八十畝……她想到的是奕梓烽家的地,若不是江員外提到她幾乎想不到,這一場雨怕是要減去兩成了,今年秋闈又是個用錢的時候,他該如何度過?
少女的多愁總會把想象的變?yōu)閾鷳n。
她倒有幾千兩銀子,可是用什么方式給他一些呢?
心里繼續(xù)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