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無止無休的下了一整天,汴梁城局部已經(jīng)開始內(nèi)澇,幸虧這座城有一個強大的排水系統(tǒng),那些內(nèi)澇一時半會還沒有造成太大災(zāi)害。
蔡京很謹慎,盡管雨從昨晚下到現(xiàn)在,但是他觀望之心已經(jīng)慢慢的開始絕望。
早朝的時候,他跟官家隱約的暗示一下,官家無動于衷,這樣的態(tài)度讓他有些心灰意冷了。
想到那個叫奕子楓的少年,接觸的雖然短暫,可是每件事都給自己帶來很大的震撼,先是預(yù)測官家對自己的暗示,接著預(yù)測開封府的大雨,大雨的事已經(jīng)不能說預(yù)測了,他根本就是早已確定,否則不會買那么多的抗災(zāi)物資。
還是他說的對,已經(jīng)到了向官家辭職的時候了,但愿如他所說,老夫還有起復(fù)之時……不是但愿,是一定會。
想到少年預(yù)測之準,他的眼睛亮起來了。
外城東南的玉仙觀附近有一處小宅,庭院不大,花木不少。
花木之間有一個石塊砌起來的高臺,高臺不過三丈見方,中間有一個竹亭,這個竹亭建造得頗為奇特,亭身不大,亭蓋卻不小,所以如此大的風(fēng)雨,亭內(nèi)也沒有水漬。
亭子的正中央一個老者半躺在竹椅上。
“老爺,申時了,廚房要做何安排?小的去交代一下。”旁邊一個年齡也已不小的仆者道。
“唉,不用了,我現(xiàn)在恐怕要出門了?!崩险叩馈?p> “外面的雨這么大,老爺怎么還要出門?”
“更衣吧,人就要來了?!崩险哒f著把手里一塊盤的包漿油亮的龜甲收了起來,起身向后堂走去。
老仆趕緊撐起油紙傘跟在后面。
老者換好了衣服,來到前廳,老仆端上茶水,一杯茶沒有喝完,門房來報,宮里來人了。
老仆早已見怪不怪,并無驚訝之色,只是交代了跟去的隨從一些注意事項,然后靜靜的看著宮里來的轎子載著老爺而去……
延福宮內(nèi),一個清瘦的中年男子皺著眉頭扔下了筆,男子相貌清雅,膚白發(fā)黑,若放在后世來看,這男子絕對是個少婦殺手。
這人正是徽宗皇帝趙佶。
雨天的返潮讓宣紙落筆變得難以控制,畫完了一只鳥,對羽毛的處理不甚滿意,又題幾個字,紙張洇墨比較厲害,瘦金體快成了胖金體……
“哎喲,官家下手可要輕點,這么好的一幅畫可不能毀了?!?p> 旁邊一個貌似忠厚的太監(jiān)趕緊把筆拾起,小心翼翼地把畫捧起,就著窗光仔細端詳。
“好畫!好字!這么一幅好畫官家為何還不滿意?”
“好畫?守道不老實了,你看那鳥成了肥鳥,字成了胖字,哪里看到好了?”
這個叫守道的太監(jiān)就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六賊之一梁師成梁守道。
梁師成一臉憨厚道:“官家也太小看自己的運氣了,小人出自蘇門,對筆墨多少不算陌生,官家這幅字畫因水成渠,自成一格,鳥肥那是羽翼日豐,字胖是開疆辟土,可見聯(lián)金抗遼后燕云定然回歸,明明一個好兆頭,又怎能說是廢作呢。”
“你,你這個糞夫!什么東西在你眼里都是香的。”趙佶笑罵道。
糞夫這個綽號只有老趙和梁師成、王黼三人知道,乃是三人在宮中嬉戲假扮市井場所的游戲中所得,那日趙佶扮酒肆掌柜,王黼扮店小二,梁師成扮演一個挑糞夫,三人因臭編成了小故事,類似于后世的小品……
歷史上確有其事,趙佶渾身上下充滿著藝術(shù)細胞,不僅喜歡畫畫,還愛演小品,所以梁師成糞夫的綽號就因此得來,不過也僅限于三人知道。
“小人給官家挑的是夜香,夜香夜香,怎么能說是臭的……”有句話說大奸若忠,大概就是指梁師成這樣的人物。
趙佶哈哈大笑,心情放松了許多,可是一看到大殿外的雨,復(fù)又糾結(jié)起來。
汴梁城內(nèi)皇宮的地勢最高,將近一天一夜的雨對皇宮的影響微乎其微,但是如果還不停止下來,城內(nèi)外的百姓,包括整個開封府的庶民受到的影響就大了,這一點趙佶還是知道的。
早朝看見邵伯溫回京述職,下午就著人召他單獨來延福宮見駕,說是聊聊異地風(fēng)土人情,實際上是讓他來測測時局,他隱隱的有種感覺,邵家人對他似乎有意無意的回避。
內(nèi)侍進來說邵伯溫到,趙佶和梁師成立刻換了一副態(tài)度,一個正襟危坐,一個謙恭有禮,剛才嬉鬧的場景瞬間皆無。
邵伯溫進來禮畢之后,端坐身體眼睛下垂,靜等官家發(fā)問。
他的父親早就暗中告誡過他,天下即將大亂,若無奇事發(fā)生,一定要在宣和年間遠走川中,可保家族平安,這個奇事就是遇解元贈青錢……
那個年輕人已經(jīng)應(yīng)了父親的箴言,邵家剩下的該做的就是暗中蟄伏,靜觀其變,至于遠走川中可以暫緩兩年再說。
“愛卿遠離京師,提舉耀州三白渠公事,為朕排解牧民之憂,辛苦愛卿了。”
“為朝廷分憂乃是臣的本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何來辛苦?”
邵伯溫回答的中規(guī)中矩。
趙佶道:“邵老先生的玄學(xué)朕很是推崇,只可惜老先生仙逝太早,讓朕失之交臂,愛卿亦是深諳此道,朕欲召你回京,不知卿可嫌京城米貴?”
趙佶除了書畫之外,更癡迷于道教,不僅大建宮觀,還自封教主道君皇帝,邵雍玄學(xué)神秘,他一直都有著極大的興趣,奈何邵家一直都遠離朝廷,態(tài)度不冷不熱,倒也無可奈何。
“謝官家恩顧,先父曾說臣的資質(zhì)愚鈍,只適合牧野一方,若是居廟堂之上,則非百姓之福?!鄙鄄疁赝窬埽睦锇祰@自己所學(xué)不精,若是先父還在,不但能算出官家召他進宮而且還能算出因何事召見,而自己卻只能算出官家召他,早知他會勸說,還不如下午就離開京城。
“愛卿久事農(nóng)田灌溉,天文地理無所不通,又家學(xué)淵源,不知愛卿對開封府這場大雨可有見教與朕?”趙佶微覺失望,便道出召見的本意。
“依臣拙見,這場雨至少五六日,若是再詳細,怕是要用先父的青錢占卜,只可惜三枚青錢都不再臣的手里了。”邵伯溫惋惜道。
邵伯溫知道的三枚青錢,一枚不知所蹤,一枚先父給了神宗,在宮中,一枚給了奕子楓,也不知官家是否還記得那枚青錢。
趙佶惋惜道:“傳聞邵老先生三枚青錢課天下,沒想到自家人卻不得一枚,宮中倒有一枚,余下可有線索?朕讓人幫你查找一番。”
“多謝官家,余下一枚不知所蹤,一個送與臣孫之友開封府學(xué)子奕子楓?!?p> 邵伯溫實話實說,這些事遲早瞞不住皇帝的耳目,與其隱瞞不如實說,只是讓奕子楓的名字出現(xiàn)在官家眼里是好事還是壞事,他也無法確定。
手在袖中捏著自己的三枚銅錢做了一個手結(jié),想測一下奕子楓的吉兇禍福,不料錢卻滑落袖中,腦中一片白茫茫的,暗自一驚,他的命格居然不讓占卜?
“守道,你去把福兒請來?!壁w佶對梁師成道。
看到邵伯溫不解,笑道:“這枚青錢甚得朕的看重,朕的諸多女兒中唯四女福金最是乖巧,所以這枚青錢便掛在她的身上,我讓她來,就是讓卿用它來卜上一卦,不過朕得事先說好,這青錢卜卦之后還得還給我才行,哈哈?!?p> 邵伯溫莞爾,趙佶除去做皇帝不行,其實對臣子還是不錯的。
北宋的皇宮不大,有幾任皇帝都想把它擴建,奈何周邊的百姓不愿拆遷,這事始終沒有通過,如果跟后世的強拆現(xiàn)象相比,單純的從這一點來看北宋的皇帝們,似乎已經(jīng)非常了不起了,這才是真正民意至上。
趙福金來到趙佶面前,邵伯溫凝視了一眼之后,便不言語,眼中露出了沉思之色。
邵伯溫今年已經(jīng)六十有四,即便是這樣直視趙福金,趙佶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趙福金原本的封號是延慶公主,后來趙佶改公主的封號為帝姬,趙福金便成了柔福帝姬。
老趙家傳到徽宗這一代,基因改良的厲害,頂級的美女不停的刷新下一代,趙佶已經(jīng)成了純粹的一個藝術(shù)型的美男子,三十來個女兒個個貌美如花,柔福帝姬容貌在其中更是一騎絕塵。
“愛卿,愛卿!”趙佶連喚兩聲才把邵伯溫喚醒。
“抱歉,臣失禮了,剛才居然走神?!鄙鄄疁匾荒樀暮杖弧?p> 他初見趙福金,心中驚異,邵家不僅善于占卜,相術(shù)更是獨步,眼前這個傾城之姿的少女可謂是他六十多年來見過最美的女子,沒有之一,可不知為何卻是一付短命之相?
立刻暗中卜了一卦,只看到命格于二十四歲終……
可奇怪的是,她的命格后面卻不是死氣的黑色,而是白茫茫的一片,跟卜奕子楓的時候如出一色,想著想著,所以一時間走神了。
趙佶顧不得介意,他在暗暗羨慕,沉迷道家的他太了解這種道家這種出神或者稱之為入靜的狀態(tài)了,因為他自己很少能做得到。
“愛卿,你看這可是你家之物?”趙佶把手中的東西交給梁師成,這是他剛剛從趙福金哪里要過來的,這個大宋太監(jiān)一哥雙手捧了過來。
青錢在手中盤了一下,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此刻的青錢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邵伯溫手指間跳動,他似乎能感受到青錢的快樂。
好神奇!
趙福金好奇的看著眼前這位老者,臉上微微發(fā)窘,那枚青錢是她用銀線系起來掛在脖子上的,上面還有她的體溫,不過想到對方的年紀和眼神中的清明,那份窘迫瞬間消散。
捏了一個指訣,邵伯溫嘆了口氣。
“官家需要做準備了,這雨卦象上顯示至少還有十日,如此下去,開封府的農(nóng)田怕是保不住了,若想保的一些糧食,只有現(xiàn)在開始冒雨搶收,否則再過兩三日,麥子就全毀了。”
趙佶目瞪口呆。
奕子楓的嗓子快要啞了,他帶著黑牛挨家挨戶的去勸收,畢竟楊家寺是他現(xiàn)在的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鄉(xiāng)親們受災(zāi)而不自救。
事實證明,這個世界上抱著僥幸心理的人絕對是大多數(shù)的,游說了整整一個下午,只有八戶人家披著斗笠,拿著鐮刀下地了,剩余的莊戶卻是幻想著明天雨也許會停。
天空的雷更密集了,奕子楓若有所感的看著密集的方向,那邊正是亂石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