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循聲望去,看見一個打扮與眾不同的少年正款步而來,身后還跟著一個容顏驚人的女子。
來人正是奕子楓,身上的衣服就是一丈青口中那種不好見人的“褻衣”。
上身穿著一件像長衫被剪掉半截的鵝蛋青色對襟褂,袖子也只有一半,下面一條黑色的葛布長褲,應該是被漿后熨燙了,褲腿熨出筆直的一道杠,看似褻衣但絕不會覺得是褻衣。
大家眼前一亮,這少年怎么有一種說不出的氣質(zhì),有些像上位者,又有些出塵的味道,一時間反倒忽略了他身后的那個美貌女子。
隨著走近,大家又看到他腳下居然是一雙不知是什么皮編織而成的透氣靴,上面還鑲著兩塊雞血石……我去,這身衣服一配上這雙靴子,整個人立馬顯得更加的高大上!
李彥第一時間卡住了,目光驚疑,腦中極速的在想這是誰家的人物。
奕子楓也不客氣,把手中二百貫的收條往卓掌柜眼前一亮,找了座位跟一丈青坐下來。
“恕小老二眼拙,請教公子尊姓大名?”卓掌柜是個老江湖,趕緊走過來施禮,沒搞清對方底細之前,他把自己的姿態(tài)放的很低。
奕子楓也不想矯情,讀書人的身份相對于對方商賈來說,站起回禮無疑會讓對方有些輕視,便坐著拱拱手,算是客氣了。
“掌柜的不要俗套了,姓名不重要,重要的我能出的起銀子買東西就行了,難不成買水晶杯不要錢要靠身份嗎?”
卓掌柜尷尬道:“那是那是,公子說的有理,小老二有些著相了?!便炅撼莾?nèi)寺廟不少,尋常的人家倒也都懂些佛家的偈語。
兩人說話間,一丈青從隨身的一個皮質(zhì)的方包里拿出圓柱狀的白瓷筒,瓷筒外層包了一圈鏤空的皮雕護套,皮雕表面是經(jīng)過拋光的,看亮度應該是上了蠟的。
瓷筒的上端是個雕花的棗木圓蓋,她伸指一彈,蓋子應聲而起,一股茶香撲鼻而來,纖手拿出一個六角的瓷杯,倒了一杯茶遞給了奕子楓。
這一套動作做下來如行云流水,落韻嫻雅,早晨一丈青在奕子楓的指點下練了六七次才算過關(guān)。
“這水晶杯有人出價沒?如果沒有我就帶個頭出價了,七千一百貫?!鞭茸訔鹘舆^一丈青遞過來的瓷杯一飲而盡,唉,這種半發(fā)酵的茶里兌上焙干的第一季茉莉花,不知道會不會被汴梁人恥笑。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
奕子楓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四周的眼神都在他手中的杯子上……
這杯子和茶筒都是他的隨意而為,既然有了高溫爐,他試驗的東西就有一些雜了,比如說這一套壺和杯子,稍微改了一下爐膛就燒了出來。
壺是他自己胡鬧間想起了制作的,那天護衛(wèi)隊打了兩只野兔,紅燒的野兔的確是一道美味,就是骨頭不好啃,瓷硬扎嘴,突然的就想到了骨瓷,大學時學的產(chǎn)品設計中有一門課講的就是陶瓷,于是他試著做了一套另類的骨瓷茶具,用的就是兔骨和羊骨,牛骨就不用想了,市面上沒有。
由于骨瓷的胎必須是模壓或者灌漿制成,形狀復雜的不容易做,所以只好做成筒狀的開口壺,其實這玩意更像一個筆筒,杯子六方形的開口杯來自汝窯茶具的靈感,配料不完全是骨瓷的配方,兔骨和羊骨在鐵罐內(nèi)高溫炭化而成,別指望這個時代有氮氣保護啥的,反正炭化后還是比較白的。
莊里還有剩下不少的粘土,用水洗成泥漿過濾,過濾后的泥漿再熬掉水份磨成粉,這樣的杯體更細膩。
骨炭、粘土、玻璃粉按照3.5:5:1.5的比例混合,模壓后隨著模芯慢慢的風干脫水,因為里面含有玻璃粉,所以在第一次素燒的時候溫度高了一點,因為沒有溫度計,所以基本上靠經(jīng)驗,等出爐后表面已經(jīng)開始琉璃化了,估計得有一千四五百度,寫了一個簡單的改良版趙體字:道。
然后二次燒制。
本來奕子楓就是圖著路上喝水方便,天熱了,這一筒的茶就當帶個水壺了。
小眾的東西容易讓大家產(chǎn)生兩個極端,一個是鄙視,一個是追捧,怕人笑話,所以他讓一丈青故意演練一下倒茶的程序,包括表情,手勢,眼神……反正怎么唬人怎么來,這樣一來,懂行估計也能被唬懵。
事實上,他的確小看了汴梁人民對新生事物的接納性。
這些人的眼神明顯的透著震驚,鄙視?不存在的!
“公子手中這杯子……?”卓掌柜小心翼翼的問道,他已經(jīng)看出了杯子的不同之處。
杯子?奕子楓把空杯子舉在眼前,沒什么呀,沒缺角沒裂痕也沒蟲子飛進去啥的。
卓掌柜見他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干脆直接挑明:“公子手中的杯子出自何處?小老兒還是第一次見到,不知能否賜我一觀?”
不要說他是多寶閣的掌柜,就算在座的一二十人哪個不是見多識廣,這件六角杯看上去溫潤如玉,瓷白如脂,難得的是還透著一種通透。
是瓷器又不像瓷器。
奕子楓伸手把杯子遞給卓掌柜,他并沒有把這東西看成寶貝,首先原料不值錢,就是制作起來費點事,成品率也低點,六角杯在他眼里就是的不成功的粗制濫造品,原因是六角的模具比較粗糙,劉猛打磨的時候,棱角的尖銳部分是不容易處理的,所以一概打成了圓角。
這樣出來的成品棱角部分的胎壁厚度就大了,稍微有點光線就能看出像六根骨架。
“漂亮啊,漂亮!這一盞傘架杯不僅僅質(zhì)地極品,更難得的是構(gòu)思精巧,寓意非凡!”
“傘架杯?”奕子楓幸虧口中沒有茶水,否則就噴了出來,這是哥做廢的東西可好?
“掌柜的慧眼,您說說它哪里構(gòu)思精巧了?”奕子楓忍住笑意。
“哦,此杯如雨傘倒置,雨乃天地精水,聚之生財,飲之健體,此杯雖小,卻暗合天地之道,這不是寓意非凡嗎?”卓掌柜得意的道。
奕子楓頓時想到了后世的那些房地產(chǎn)的廣告:
偏遠地段---------遠離鬧市喧囂,盡享靜謐人生;
緊鄰鬧市---------坐擁城市繁華;
挨著臭水溝-------絕版水岸名城;
邊上是荒草地------超大綠化,一望無際的后花園……
假如這世上沒有傘架杯,那這個掌柜的的確是個做傳銷的好手!
“哈,這杯子的精髓之處居然能被一語道出,掌柜的果然見識非凡?!?p> “公子謬贊了,不知公子可否告知此杯的出處,還有,這個杯子絕非眼下的普通瓷器,不知道名稱可有說法?”
卓掌柜心里癢癢,杯子在手他幾乎不想還回去,就這一個杯子,起碼能值一千貫……這是一只的價格,成套的價格和單只的是不成正比的,不是說一只一千貫,四只就四千貫,那要翻倍。
但是卓掌柜可不敢真的不還,能隨身帶著這樣杯子喝茶的人,要說背后沒有大背景……打死他也不相信。
奕子楓很想說這是華盛莊的產(chǎn)物,一看到周圍眾人貪婪的目光,心中一驚,頓時想起來骨瓷的出現(xiàn)遠遠低于這個時代,屬于十七世紀英皇家的產(chǎn)物,無論是質(zhì)地還是外觀都高于眼下的瓷器,如果現(xiàn)在就暴露出它的產(chǎn)地,以華盛莊的實力根本不可能保住,懷璧其罪,沒準就給華盛莊帶來滅頂之災。
“這是我?guī)煾赣梦饔蛏裆降陌钻笈9呛烷L白山瑤池的玉兔骨煉成的骨瓷,哪有什么出處,他老人家看我身體單薄就把壺和茶杯給了我,說用此杯喝茶能強身健體延年益壽……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奕子楓的輕描淡寫讓卓掌柜差點給跪了,這都能延年益壽了還不是稀罕物?再看奕子楓,身體雖然單薄,可看上去神光內(nèi)蘊,顯然就是這壺和杯子起了作用。
一丈青差點沒繃住,這是什么劇情,羊骨變成了白牦牛骨,灰兔子變成了玉兔,自家的產(chǎn)物變成了他師父的寶物……他那個師父到底是什么人。
這也不能怪一丈青摸不清他師父的底細,兩人的心意相通是有條件的,奕子楓可以對她屏蔽自己的意念,她卻不能對奕子楓屏蔽,這就是練沒練神遙功的區(qū)別,如果能夠完全心意相通,估計她立刻就明白了奕子楓的師父就是個屁。
“尊師何方高人?”卓掌柜語氣更尊敬了,就連一旁假裝喝茶的李彥也忍不住支著耳朵偷聽。
“我?guī)煾甘且粋€脾氣不好還整天亂跑的老道士,還不準我說出他的名字……”奕子楓一臉抱歉的看著卓掌柜。
老道士?卓掌柜心里咯噔一下,汴梁城里有三不惹,寧惹花胳膊,莫惹無憂洞;寧惹一官,不惹一宦,寧罵和尚,不惹道士,道士現(xiàn)在風頭正勁,已經(jīng)隱隱排在三不惹之首,能把這樣的豪奢之物隨手給弟子喝茶,這道士肯定不是個簡單人物。
“掌柜的,水晶杯還拍不拍了,要不我繼續(xù)出價,七千二百貫……”奕子楓有些不耐煩了,這群人怎么有些喧賓奪主,今天的主角是水晶杯才對。
“這……”卓掌柜為難的看著對面嗯李彥。
“你看著某你做什么?東西在你多寶閣,怎么賣全憑你做主,難道還要某來給你出主意?”李彥摸不準對方來頭是絕對不肯輕易得罪的。
這個少年人高逼格的做派,隨身用的都是與眾不同的東西,給人的感覺高深莫測,他在內(nèi)宮日久,在沒有得知對方的虛實之前,不會輕易惹上了不該惹的人。
“不過……宮里對這幾套東西也頗感興趣,所以娘娘特意囑咐老奴前來一窺究竟,據(jù)說,茂德帝姬對這些杯子什么的很感興趣?!崩顝┱f完又進入閉目養(yǎng)神的狀態(tài)。
這話是個探路石,如果對方立刻慫了,說明背后的靠山只是個小小的角色,他不介意把杯子買到手之后再打那套茶具的主意,如果對方只是口氣松動,他就再加大力度抬出皇家恐嚇,如果對方根本不在乎,那今天就暫時回去,回去打聽一下對方的來頭,若是惹不起,今天的事就當沒有發(fā)生過,若是走眼了,對方只是一個楞頭青,他有一千種辦法讓這家伙消失在人世間。
“???茂德帝姬喜歡?是不是官家最疼愛的那位帝姬?”奕子楓賊笑道。
一丈青一呆,子楓這種笑容她太熟悉了,貌似坑人的前奏。
李彥哼了一聲:“不是她又是何人,某是宮里后苑大執(zhí)事李彥,不知你可曾聽說過……”
若是聽說過,家中基本是個做官的,若是沒聽說,不是皇室中人就是商賈之家,他不知道茂德帝姬是不是官家最疼愛的女兒,那就是商賈之家的人了,心中大定。
奕子楓沒想到這家伙就是六賊之一的李彥?怪不得說話這么陰陽怪氣透著陰壞,心里立刻計算了一下自己惹上他的后果能不能承受……結(jié)果他根本不用鳥他。
“額……不好意思,還真沒聽說過?!鞭茸訔髦肋@人后臺并不強大,全憑使壞拍馬上位,所以也不鳥他,打誰的旗號不好,偏偏打趙福金的,不知道我們是哥們嗎?。
轉(zhuǎn)頭問一丈青:“對了青兒,你說我要是把這東西買下來送給帝姬,將來能不能走走帝姬的路子?”
一丈青搖搖頭:“我不知道,子楓就是不買這東西也行的。”
“不行不行,求人辦事哪能不買東西,求帝姬辦事禮物更要拿得出手才行,這個杯子咱不能買便宜了,價格越高越好,哥又不差錢!”
李彥打死都想不到茂德帝姬也是這個拍賣的幕后人之一,見奕子楓一付沒有后臺想抱人大腿的樣子,便立刻豪橫起來。
“大膽,茂德帝姬的名字也是你能喊的出口嗎?你算什么東西,也想用這些東西走帝姬的門路!”
“你可別這樣嚇唬我,帝姬的名字怎么喊不得?寶劍贈勇士,珠玉送佳人,難道有什么不對?”
“反了反了,大膽狂徒竟然敢大庭廣眾之下有污帝姬的清譽,待某將你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