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嚴(yán)懲黃明
祁斯遇找的最后一個人是大皇子,去找藺昊這事兒她一點(diǎn)也沒糾結(jié),畢竟這是藺昊的封王禮,不用白不用,讓他擋擋也沒什么不好。
“稀客?!碧A昊親自迎了祁斯遇坐下,又吩咐著下人:“給小郡王上最好的貢茶?!?p> 祁斯遇也跟他客套著:“仔細(xì)想想,斯遇和大表哥也有月余未見了。”
藺昊面上賣慘,嘴上卻不饒人:“小表弟深得父皇心,可是大忙人。父皇欽點(diǎn)的朝也不必上,整日不是在家就是在太常寺,實(shí)在難見啊?!?p> 祁斯遇知道他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性子,心理建設(shè)做好了倒也沒怎么失態(tài),還能和他有來有回地打太極:“大表哥這話可不實(shí)啊,要是沒有大表哥封王這場盛事,斯遇怕是還在家里抄書呢。東宮的藏書多是孤本,要想抄完恐怕還得好些年?!?p> 封王和東宮連在一起似乎是戳了藺昊的痛處,他的臉色都變了變,“表弟的好日子還在后頭,豈能有機(jī)會在太常寺一直抄書?!?p> “后頭的事兒便留到后頭到了再說吧,斯遇現(xiàn)在眼前還有許多事解決不了呢。”
藺昊似乎很意外,問:“太常寺竟有人敢難為你嗎?”
“不是太常寺。”祁斯遇搖頭:“是戶部,黃明死活不肯撥錢,非說整個國庫都掏空也給不起。大皇子封王就如此拮據(jù)了,也不知日后要冊封太子的時(shí)候該怎么辦?!?p> 藺昊額頭的青筋都被她這話弄得一跳一跳的,“你今日來不會是要告訴我太常寺想讓我自費(fèi)辦這個大典吧?”
“哪能。”祁斯遇笑得更開心了些,“我是想找大表哥幫忙彈劾黃明,換個能利索撥錢的戶部尚書,讓大表哥好生體面,也讓我太常寺日后容易些。”
“你有證據(jù)嗎?”
“有。不過我想也不單我有證據(jù)吧?!逼钏褂鱿蚯皽惤诵弥挥兴麄儌z聽得清的聲音說:“他可是太子的人,大表哥也看不慣很久了吧?!?p> 藺昊也笑了:“你不擅長政事,倒是慣會琢磨人心?!?p> “也沒人規(guī)定習(xí)武之人就沒有腦子吧。”祁斯遇攤攤手接著說:“畢竟到了我這個水平,想精進(jìn)一步要研究好久?!?p> “我會讓人和父皇說這件事的?!?p> “我相信大表哥?!逼钏褂稣f這話時(shí)帶了那么點(diǎn)真誠,弄得藺昊很是不適應(yīng),“你相信的不是我,是一個皇子的決心?!?p> “重要嗎?”下人終于煮好茶送了進(jìn)來,祁斯遇拿過一杯不太燙的茶抿了一小口,然后說:“這貢茶不好喝,改日我給大表哥送二斤好喝的。”
藺昊不介意她的話,敷衍道:“你開心便是?!?p> “看大表哥為這些瑣事操心,我確實(shí)是很開心?!逼钏褂稣f完將茶一飲而盡,起身準(zhǔn)備離開,“那斯遇等著大表哥的好消息了?!?p> 藺昊沒說話,只是盯著她的背影說了一句:“把這茶撤了吧?!?p> 祁斯遇安排完一切終于靜下心了,她的折子早就托都國公帶去了宮里,等明日大家彈劾黃明的折子都遞上去,皇帝就是想裝傻也不行了。
她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大袋子茶葉,然后遞給陳橋說:“你把這些茶稱上二斤,送去大皇子府吧?!?p> 陳橋不解,拿著袋子問:“公子怎么突然想送他茶葉了?您不是最煩他嗎?”
“剛剛?cè)フ宜麕兔Φ臅r(shí)候說了要送他二斤好茶葉,說都說了,就算心里萬般討厭,我堂堂小郡王也不能為這點(diǎn)事食言吧?!?p> “行?!标悩騽偭嘀訙?zhǔn)備出去就被祁斯遇叫住了,“你抽空把我官服拿出來吧,我明日得去上朝?!?p> 祁斯遇看著門口牽著馬車等她的陳橋很是意外:“怎么換成你駕車了?”
“陳厭在練劍,我看他忙著,就說我來送你了。”
祁斯遇沒再說什么就上了馬車,她看到小桌上的酥餅趕緊拿起來嘗了一口,這就是陳橋駕車的好處,好吃的糖點(diǎn)心都讓他備足了。
“你回去吧,一會兒下朝我就直接去太常寺了?!逼钏褂鎏埋R車和陳橋說了這么句話,陳橋卻不聽,“太常寺在西街,我送你去。”
祁斯遇見他如此固執(zhí)也不再多說,“行,那我盡量快點(diǎn)出來?!?p> 祁斯遇早猜到藺昊不會開口,卻沒想到他能說動那么多御史聯(lián)合上書,讓皇帝不得不立刻在朝堂上談這件事。
“陛下,臣有本要奏?!绷钟愤@句話一出,好幾位御史便跟著他一同跪下來?!俺嫉嚷?lián)合上書,彈劾戶部尚書黃明?!?p> 皇帝自然知道他們的意思,揮手讓他們說了下去。
“臣林修是平陽人,前幾年平陽洪災(zāi)時(shí)還在地方讀書。臣的父親是平陽縣令,臣跟著他一起賑災(zāi),見到了無數(shù)餓死街頭的百姓,見到了無數(shù)漂泊無依的難民,也見到了京城來賑災(zāi)的官員的丑惡嘴臉。
且不說賑災(zāi)銀被克扣到不足兩成,就連賑災(zāi)米糧也是摻了沙的陳谷。可臣的父親敢怒不敢言,只能更努力地去求那些鄉(xiāng)紳出糧出力,祈求讓平陽度過這場災(zāi)難。
臣的父親、兄長、叔伯幾乎都死在了那次賑災(zāi),父親被洪水卷走,兄長為救一個孩子被淹死,而我的叔叔,活活累死在了前線。
平陽林氏幾乎是絕了戶,臣在父親的朋友們的接濟(jì)下得以繼續(xù)讀書,后參加科舉來京。可平陽只是一個小小的縣,臣也只是蒼生萬姓中的一個小小縮影,臣根本不知道還有多少地方的人遭遇過和臣相同的事。
臣沒有一日忘記過那場災(zāi)難,更沒有一日忘記過那些犧牲的人。臣這幾年一直在搜集證據(jù),臣想知道究竟是誰把這些人命當(dāng)作草芥,又是誰害得那么多地方都變成了無人鄉(xiāng)?!?p> 林修有些哽咽,“六年,臣足足用了六年,終于查到了罪魁禍?zhǔn)住!?p> 他看著黃明的背影,大喝一聲:“黃明!這六年,你可心安啊?”
黃明的神色卻沒怎么變,他轉(zhuǎn)過身,依舊是高高在上的樣子:“林御史的故事很好,可是這一切同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賑災(zāi)也好,災(zāi)后重建也罷,那都是工部的事情了。”
“黃尚書此言差矣?!鄙蜈A朝著他拱手:“六部哪有什么真正的你我之分,錢自戶部撥出去,工部能拿到幾成就是個問題。黃尚書的習(xí)慣,我們這些常打交道的人是知道的。
我先前在禮部做侍郎的時(shí)候,每次去找您撥錢,都要先由您核對一遍款項(xiàng),您把總額壓到最低之后還得克扣三成,剩下的才是我們能拿到的。有時(shí)沒錢還得去找您借,每一兩您要一錢的利息,去年一年,禮部的庫房幾乎是什么也沒剩?!?p> “不僅如此?!惫げ繘]有尚書,但工部侍郎也忍不住開口了,“看來黃大人實(shí)在通透,對不同人還有不同的應(yīng)對之策。禮部就放高利貸,工部就推薦些便宜的油料,節(jié)省成本開支。若不是黃大人如此費(fèi)心思,江南一帶也不會幾場暴雨就塌那么多橋?!?p> 工部侍郎說完這些松了口氣:“黃尚書是丞相門生,又是太子門下貴人。先前臣是敢怒不敢言,還好今日有林御史和沈大人站出來,不然下官也不敢冒犯。畢竟工部之事繁多,又無尚書主事,下官一個小小侍郎,還是明白胳膊扭不過大腿的道理的?!?p> 聽完他的話祁斯遇抬頭看向了皇帝,她斟酌再三,還是沒有站出來。太子已逝,又涉及皇室尊嚴(yán),她不想讓皇帝憂慮難堪。
皇帝卻先開了口:“戶部尚書黃明,官德敗壞,革職,沒收家產(chǎn),交大理寺查辦。”
說完他就站了起來,“朕累了,今日就到此為止吧?!?p> 祁斯遇一退朝就想立刻出去,可趙海在身后叫住了她:“二殿下,小郡王,陛下請您二位去濯塵殿?!?p> 祁斯遇嘆了口氣,只能對著身旁的沈贏說:“沈兄,麻煩幫我和陳橋說一聲,陛下留我,讓他不必等了?!?p> “好?!?p> 祁斯遇不大情愿地跟著藺玨去了濯塵殿,這還是楊展一案過后她第一次來到內(nèi)宮。
“叩問圣躬安。”
“朕安,你們倆都起來吧?!?p> 祁斯遇很自覺地站在了很靠邊的位置,皇帝打量她一眼說:“這些日子倒是養(yǎng)胖了些?!?p> “回陛下的話,是太常寺伙食好?!?p> 皇帝感受得到她的生疏,但也沒多說什么。“老二,黃明的事你怎么看?”
藺玨斟酌一下說:“兒臣以為,黃大人之罪責(zé)當(dāng)嚴(yán)懲。
工部侍郎說得沒錯,黃大人乃丞相門生,朝中之人或多或少受過丞相教誨,自然對他有幾分畏懼或敬重。何況這戶部尚書他做了快十載,各種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他在這朝中早已算得上是根深蒂固的老人兒了。
父皇若是能嚴(yán)懲黃大人,自然能為其他人提個醒。讓他們明白我大縉國法就是不容奸佞,我大縉就是只有皇帝一人能夠呼風(fēng)喚雨。”
藺辰崢被他這話逗得發(fā)笑,“你下去吧,這件事朕交給你協(xié)理?!?p> “是?!?p> 偌大的殿內(nèi)登時(shí)只剩祁斯遇和藺辰崢兩人,皇帝不開口,祁斯遇也不說話,大殿安靜地很是詭異。
“你的折子朕看了?!被实圻€是先開了口,“朕還以為依你的性子今日必定要在朝堂上將這些全抖露一遍?!?p> 祁斯遇這下沒跪,頭卻低了些:“臣不敢,臣提前遞了折子,就是因?yàn)橛X得這些話不宜在朝堂說?!?p> 皇帝臉上帶著笑,話卻不全是玩笑:“朕還以為你先遞折子是為了做個出頭鳥引出后來的事呢。”
“臣倒是找了臨陽侯,但他今日沒說話,臣猜測他應(yīng)該也是直接向您匯報(bào)了。”
“太子的事兒……”皇帝話還沒說完就嘆了口氣,“他倒是比朕想象中成長得快?!?p> “太子是國之未來,平日努力也是應(yīng)……”祁斯遇說著說著就沒了聲,抬頭才發(fā)現(xiàn)皇帝正盯著她看:“怎么不說了?”
“太子不在了,說什么也沒有意義了。”
“是啊,太子不在了?!被实垌樦f了下去,“可是朕想知道,你要動黃明,和他是誰的人有干系嗎?”
“沒有?!逼钏褂稣f得很坦誠,“他不給太常寺?lián)苠X,得罪了臣,所以臣就想告他貪墨。只是臣也沒想到他身上背著這么多事,后來臣又想,查都查了,臣都知道了,更沒有瞞著您的道理?!?p> “你倒是誠實(shí)?!?p> “臣對陛下忠誠,應(yīng)當(dāng)?shù)??!?p> 藺辰崢沒說什么,反倒示意祁斯遇坐到他對面去。祁斯遇依著他的意思拿起白棋,她剛落下第一個子就聽到皇帝說:“老二他很像朕。”
祁斯遇不明就里,抬眸去看他。藺辰崢卻輕輕敲了敲棋盤說:“舅舅只是想同你說說話,你盡管下便是?!?p> “是?!?p> “等老大封完王娶完妻,也該琢磨著讓老二和老三定下來了,今年太常寺有得忙了?!?p> “臣能操辦如此多盛事,也是無上的榮譽(yù)?!?p> “斯遇,舅舅讓你去太常寺,是希望你能明白,政治沒那么容易,文人之間的交道更難。”
祁斯遇用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著藺辰崢說:“可是臣不明白。對就是對,錯就是錯,為什么對的人要去努力證明自己是對的,而做錯的人卻什么都不用說、什么都不用做呢?如果在天子腳下尚且不能保證公正,那其他的地方又該是什么樣子呢?”
藺辰崢嘆了口氣:“你太年輕了?!?p> 隨著話音落下,一顆黑子也被放在棋盤中,祁斯遇看著中盤就被堵死的白棋,頗有些認(rèn)命地放下了手中攥著的那些棋子。
“這朝堂上,從來都沒有絕對的對與錯。”藺辰崢把自己面前的棋簍同祁斯遇的掉了個兒,又說道:“這是博弈,只有輸和贏?!?p> “可是……”還不等祁斯遇說完藺辰崢就開口打斷了她,“你不必多說,舅舅明白你的意思。舅舅想告訴你的是,政治是博弈不假,但你的人生不是,舅舅和你的親情也不是。舅舅知道你對楊展的事耿耿于懷,你不用因此和舅舅有隔閡。這些事,等再過幾年,等你長大了,舅舅都會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