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斯遇惶恐了一路,到了家就忍不住去找長公主說。
藺辰蕓正在插著花,見她急匆匆跑進來忙問:“怎得跑這么急,出什么事了?”
“我今日進宮了?!?p> 藺辰蕓對此事倒是沒什么感覺,只問:“皇帝難為你了?”
“不是?!逼钏褂鰮u頭,“舅舅說要為我建立一個新的監(jiān)察機構(gòu),還說要將武貴妃封為皇后?!?p> “封后啊。”藺辰蕓終于放下了手中的小剪刀,“這種后宮的事他也同你講,真是閑的?!?p> “可是我不明白,舅舅這是什么意思。”
“能是什么意思,你在太常寺,這些自然要由你操辦?!碧A辰蕓對著她淺淺笑了一下,又和她說:“你不必想太多,只管放心便是。”
“但是這是不是太僭越了?”
“阿遇。”長公主微微提高了音量,“萬事還有母親呢?!?p> 祁斯遇看著笑得和善的母親,卻覺得有些陌生。可她到底還是渴望這些溫情母愛,輕輕應(yīng)了一聲:“是?!?p> “走吧,同母親去用午膳?!?p> “好?!?p> 處置羅綺成之后藺端就更忙了些,刑部沒了主心骨,唯一的侍郎又告病在家,許多事都得藺端自己的人去做。
一本接一本的賬被翻出來,上面的人名也越來越多。謝嶺已經(jīng)被抓進了大牢,謝逢淵也終于坐不住了。
“燕王殿下,陛下讓你查馬,可不是讓你把整個朝堂攪得天翻地覆?!?p> 藺端只是冷笑:“謝丞相這話本王可不敢當(dāng),本王沒有什么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本事,唯有一顆刨根問底還朝堂清明的心?!?p> 謝逢淵不同他說旁的,直問自己最關(guān)心的:“您抓了謝嶺,可有什么證據(jù)嗎?”
“丞相怕不是忘了,私販戰(zhàn)馬是夷三族的大罪,若不是因為你位高權(quán)重,現(xiàn)在咱倆怕是要隔著監(jiān)牢大門說話了?!?p> “我兒只是娶了周遠的女兒做妾,到底要夷哪門子的三族才會牽連到他?”
“可誰說販馬的是周遠了?”藺端向著謝逢淵甩過一張紙,“這是周遠等人的供述以及京郊馬場的地址,憑借這些足夠給令郎定罪了?!?p> 謝逢淵接過藺端遞來的文書,上上下下看了十幾遍仍不肯信:“不應(yīng)當(dāng),這不應(yīng)當(dāng)?!?p> “真的不應(yīng)當(dāng)嗎?真相是什么,謝丞相恐怕比我更清楚?!碧A端自顧自倒了杯茶,還順便替謝逢淵解了個惑:“謝丞相也不必太意外了,本王能找到這些馬匹,還是多虧了兵部尚書和臨陽侯。”
“殿下,馬找回來了?!?p> 謝逢淵看著進門復(fù)命的李亦仁,再也握不住手中的紙了。
“謝丞相,時辰剛好,那本王就定罪了?!?p> 印章被蓋在了另一份文書上,謝逢淵又聽見藺端對李亦仁說:“亦仁,把謝丞相請到太常寺去吧,這刑部太小了,配不上他?!?p> 刑部的事暫時告一段落,藺端又帶著另一本賬去了武將軍府。武將軍平日駐守京畿,鮮少回京,但今日正好是他每月回家的日子,藺端算得剛好。
武將軍夫人聽到下人通報連忙出門迎他:“殿下來了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這家里什么也沒準(zhǔn)備,怕是要怠慢您了?!?p> “舅母不必如此?!碧A端扶起了武將軍夫人,又說道:“其實我今日是來找舅舅的,舅舅還未回來嗎?”
“快了,將軍一向是太陽快落山時回來的。要不我?guī)M屋去等吧?!?p> “好?!?p> 藺端邊喝茶邊同武將軍的小兒子聊著天。上陣父子兵,他的大表哥一早被武將軍帶去軍營拉練了,只有這位略小他幾歲的小表弟在家陪著他舅母。
“泠遠是打算今年科考嗎?”
“是?!蔽溷鲞h很仰慕他的表哥,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
“表哥總覺得你還是小孩子呢,這一轉(zhuǎn)眼也要去朝堂上建功立業(yè)了?!?p> 武泠遠笑得有些羞澀,“還不知能否考得上呢。”
“考得上的。”
藺端話音才落門口就傳來了武將軍的聲音,“殿下來了。”
藺端見他進門和武泠遠一塊兒起了身:“舅舅回來了。”
武將軍卸下了自己的兵甲,然后和藺端說:“殿下定是有話要說,隨我來書房吧?!?p> “宴行今日來只想問舅舅一句,舅舅可曾同丞相派一起倒賣過戰(zhàn)馬?”
“從未?!蔽鋵④娬f得相當(dāng)篤定,“臣自認磊落,不明白殿下何出此言?!?p> 藺端將手里的賬本遞給了武將軍,然后說:“這是宴行自羅綺成那里搜出的賬本,我在上面看到了舅舅的名字?!?p> 武將軍甚至沒有翻開賬本,只是問:“殿下當(dāng)真懷疑臣?”
“不?!碧A端卻搖頭,“宴行若是信,今日便不會來了?!?p> 武將軍笑了,說:“殿下若是完全不信,恐怕今日也不會來了?!?p> 藺端拿回了賬本,就著屋中的燈臺點燃了它,他看著手中的賬本一點一點成了灰,然后說:“宴行是想告訴舅舅千萬注意安全,武家的榮耀還在后頭呢?!?p> 武將軍看著桌上細細碎碎的紙灰,輕聲說:“殿下還是不懂。武將軍府的榮耀,從來都不在后宮。我武厲的前途,更不會系在我妹妹的裙帶之上。”
謝丞相一事牽連甚廣,一個個爪牙如雨后春筍似的冒著。藺端不想在這件事上陷太久,將其關(guān)進大理寺后就上報給了皇帝說自己無權(quán)定奪,此事還得交還給刑部或是大理寺。
手里的事一交接完他就落了個閑,正好祁斯遇最近也無事,他就約了祁斯遇去京郊賞花。
“說起來咱倆倒是許久沒一起出行了。”祁斯遇說完就跳上了馬,也沒給藺端多說幾句的機會。藺端無奈,也跳上馬去追她,只留陳橋和李亦仁在原地面面相覷。
“咱也走吧,要不就追不上他倆了?!?p> 他們出城又走了許久才停下,輔國公的園子里種了一大片松葉牡丹供人觀賞,平日人多得不行,就連他們也是費了些心思才約到的。
“我從未見過這么一大片花?!逼钏褂龊苁切老驳靥铝笋R,陳橋才一接過她手里的韁繩她就跑到了花海近處。
藺端對這些花草沒什么特別的喜愛,離得稍遠一些,但一直盯著祁斯遇的方向。
“小郡王倒是很喜歡這些花?!?p> 李亦仁無端感嘆了一句,卻弄得他身側(cè)的兩個人都不大自在。
陳橋過了一會兒才說了句:“是?!?p> 李亦仁似是沒察覺什么,只是說:“我娘也愛種花,趕明個兒我讓她挑兩盆好看的給小郡王送去?!?p> “那就多謝世子了?!?p> 再好看的花也只是一堆花,祁斯遇看著看著就倦了。藺端見她興致缺乏便提議去行宮逛逛,祁斯遇欣然應(yīng)下準(zhǔn)備趕往行宮。
可她剛騎上馬就覺得不對了,她手里攥緊了韁繩,卻仍拽不住馬。馬發(fā)瘋似的撒蹄子跑,全然不顧它身上的祁斯遇。
“陳橋!”
身邊幾人早已注意到了馬匹的異常,可這瘋馬速度甚快,離她最近的藺端都未能拉住她。祁斯遇的劍不在身上,她伸手想劈暈馬匹,卻毫無作用。馬帶著她沖撞到了一戶人家,撞到人家院墻時才停下來。
祁斯遇借此機會跳了下來,她靠在門邊驚魂未定,馬已經(jīng)生生撞死在了院墻之上,甚至還將墻撞倒了一小片。
陳橋他們很快也趕到了,祁斯遇一看見陳橋就問:“你帶錢沒?”
“啊?”陳橋一愣,“公子要錢干嘛?”
祁斯遇抬手指了指頭全部卡在墻中的馬,說:“墻給人撞壞了,總得賠吧?!?p> “有的。”陳橋自口袋里掏了個荷包出來,然后叮囑祁斯遇:“那公子先在此處等等,我進去賠罪?!?p> 祁斯遇有些脫力,只朝他揮揮手沒再說什么。
藺端扶住了祁斯遇,然后朝李亦仁使了個眼色,李亦仁當(dāng)即明了,上前去查看馬匹??蛇€不等他看出什么屋里就傳出了陳橋的聲音:“公子!這屋里有個賊?!?p> 李亦仁只得暫時放下馬,隨著藺端祁斯遇二人進了屋。屋內(nèi)被翻得亂七八糟,甚至墻壁也被鑿開了,陳橋正擒著的賊手里還握著兩塊金條。
祁斯遇臉還白著,看向他們一陣不解:“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陳橋也是一臉茫然,“我一進來就發(fā)現(xiàn)屋里沒人,找了半天只找到他在翻箱倒柜,我看他賊眉鼠眼不像個好人,就把他攔下來了?!?p> “你在找什么?”祁斯遇看著那個人問:“這房子的主人又是誰?”
那賊態(tài)度卻很是強硬:“小人是過路賊,其余的一概不知?!?p> “不知。”藺端重復(fù)了一遍他的話,“既然不知就送到京兆尹去吧,那兒有很多人幫你,總能想起來的?!?p> 直到進了城門李亦仁的腦袋才靈光起來:“我好像知道他是誰了,他應(yīng)當(dāng)是謝家的家仆?!?p> 他的話音剛落那人臉色就變了,對此祁斯遇很是好奇,連忙開口問:“亦仁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先前去了幾次謝家,剛剛才想起來他衣袖上這個云紋正是謝家的標(biāo)志?!?p> 祁斯遇又想到了那些被鑿開的墻和被偷出的金塊,當(dāng)即對藺端說:“端表哥,你現(xiàn)在趕快帶人去那宅子,把能敲的墻都敲開,我得進宮去同舅舅匯報?!?p> “好。”藺端應(yīng)得很快,祁斯遇想得到的,他也同樣想得到?!胺判?,這下一定能把他的罪定死了?!?p> 祁斯遇匆匆進了宮,皇帝瞧見她煞白的臉還嚇了一跳,連忙問她:“臉怎得這么白?走太急了嗎?“
祁斯遇搖頭,“臣無事,只是先前馬驚了。臣來是為了告訴陛下一個好消息,謝丞相的贓銀被臣和燕王殿下誤打誤撞找到了?!?p> “找到了?在哪兒?”
“京郊的一所別院,謝丞相將金塊砌在墻里了?!逼钏褂稣f完遞上了先前從謝家家賊手中拿來的金塊,“這便是那些金塊,也不知他從哪兒弄來這么多品質(zhì)上佳的黃金?!?p> 皇帝接過金塊細細端詳一番,良久才輕聲說:“這是五弟當(dāng)年丟的那些?!?p> “嶸舅舅?”祁斯遇這些徹底愣了,先前她可從沒聽任何人說過這一茬。
“是?!碧A辰崢給祁斯遇遞過了一杯熱茶,然后才說:“當(dāng)年五弟出事原因頗多,無詔歸京、私自帶兵圍剿親王府、沖撞先帝,最重要的一點是丟了十萬兩賑災(zāi)款。”
祁斯遇更是費解:“可、可這不是黃金嗎?”
“是黃金?!碧A辰崢的表情很奇怪,“本身就是黃金。國庫銀子不夠,先帝就動了私庫的黃金,如若不是賑災(zāi)款額如此大,也不用他親自去?!?p> “那這些黃金是一開始就丟了嗎?”
“說不準(zhǔn)。”藺辰崢嘆了口氣,“有人在天子腳下做了手腳,一開始這金子就是不足量的。后來五弟匆忙回京,將這些錢留給了于隨,可于隨沒看住,沒過多久就被盜了個空,后來此事被翻出來,他也就被貶到淮安了。”
祁斯遇臉上的困惑更多了,她糾結(jié)了一陣才說:“這和我聽過的不一樣。于隨太守不是為舅舅求情才惹惱了外祖父嗎?”
藺辰崢卻笑了,“你是不知道先帝有多喜歡五弟,當(dāng)年沒有一個人因為替五弟求情被貶官。后來五弟被治罪也是因為先帝頂不住那些質(zhì)疑壓力,五弟又不肯認錯,所以才會搞成那樣?!?p> “那嶸舅舅到底死于什么?”
“謀逆?!碧A辰崢利落地說出了藺辰嶸的罪名,“不然也不至于牽連妻族母族。”
祁斯遇不再說話了,因為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舅舅應(yīng)該也只能和她說這么多了。
殿內(nèi)沉默了好一會兒,小茶壺又燒開的聲音顯得很是刺耳。祁斯遇聽到聲音回了神,趕忙去拿開茶壺?;实劭粗齾s又先開口問了一句:“不問了?”
“不問了。”祁斯遇答得很是堅定。
皇帝這下卻笑了,“不問也好,知道的多了,可能也就不快樂了?!?p> 祁斯遇點點頭沒有多說:“嗯?!?p> “斯遇。”皇帝又叫了她一聲,“舅舅希望你快樂?!?p> 祁斯遇被他這話弄得一愣,甚至不知如何去答:“臣、臣……”
皇帝卻伸手拍了拍她,示意她安心。“你要記住,朕是最不希望你對皇權(quán)、對舅舅失望的,所以你永遠都可以相信舅舅?!?p> “斯遇也不會讓舅舅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