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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槐

第二十八章

后槐 余亞萍 7495 2022-10-31 16:12:00

  家順今天容光煥發(fā),喜氣洋洋。妹子終于嫁到了城里的有錢人家;她婆婆人又那么溫厚善良;女婿是個念書人不說,還長得一表人才;再看筘吉婆家的彩禮……總之,筘吉的婚事給家順添足了面子。他那張刀刻般的臉上泛著紅光,厚厚的大嘴不停地咧著哈哈大笑。他痛痛快快地接受著村人們的各種羨慕和說不出口的嫉妒。在十張席桌前,他故意拉大嗓門四處吆喝,四處轉(zhuǎn)悠。在招呼客人們吃好喝好的同時,他處處顯擺著自己的快活。好像他就要改換門庭了似的。惹得任媽沒少拿眼睛瞪他。在家順的眼里,肅衷就是一書生。盡管他對‘書生’這兩個字具體是個啥并不清楚,但在他眼里書生就是任四爺,就是啥都不能干不會干,只會舉著個本本子念著別人聽不懂的話的人。家順自豪的想,別看你王肅衷有錢,將來你屋的事不定還得靠我呢。這會兒,他走到肅衷跟前,往肅衷坐的板凳上一擠,右手勾住肅衷的肩膀。他那一是要讓大家知道,他跟小舅子的關(guān)系很對把,再就是想跟肅衷討個近乎。家順拍打著肅衷的肩膀說:“王肅衷,你來接媳婦也不能干坐呀,最起碼咱倆也得喝個差不多吧?!?p>  肅衷瞟了一眼家順,渾身不舒服。他把屁股往邊上挪了挪,沒理他。

  “你們這些念書的人,咋都是這樣子。”家順噴出了一口酒氣之后,指著旁邊一桌的四爺說:“你看,那是我四爺,念書人,跟你一樣;他是一天到晚就知道手里拿個本本,啥都不會干;他的地,一年年都是我?guī)退N呢?!?p>  肅衷順著家順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四爺。那個瘦老頭果然與眾不同,戴著一副圓形眼鏡,只低頭吃飯,跟誰都不言語。

  “王肅衷,來,喝一杯。”家順左手端著一個黑粗瓷碗說:“從今起,我把我妹子就交給你了;來來來,干,干?!奔翼樁酥耄C衷,等他端碗。

  肅衷根本就不想跟家順說話,更不要說跟他喝酒了。

  致易見狀,趕緊端起自己的碗,說:“家順,肅衷今天身體不舒服,還是讓他就不要喝了;來,咱倆喝。”

  家順一聽肅衷今天身子不好,就用右手在肅衷的后背上猛猛地拍了一巴掌,說:“不是我說呢,你們這些念書人真不行;好,酒跟你不喝了,但話得跟你說;今兒,你把我妹子娶到你家,我妹子以后咋樣就看你了;我現(xiàn)在只給你交代一句話:你不要讓我妹子哭!你記?。∪绻以倏匆娢颐米釉谀阄菘蘖?,你等著,我可是饒不了你的!”

  扯蛋!你還以為我想娶你妹呀!肅衷低著頭,在心里憤恨地罵著。

  “家順,來來來,咱喝酒;啥都不用說;都是明白人。”致易非常擔(dān)心肅衷那脾氣能忍多久。

  “家順,你坐這干啥呢?”任媽一巴掌拍在兒子的頭上,說:“你四爺都回去了;你還不趕緊跟他去,幫他把衣服一換,一會兒跟你去送親?!?p>  “哦”家順不太情愿地站起來走了。

  肅衷沒好氣地瞪著家順的背影。

  致易松了口氣。

  筘吉頂著紅蓋頭,孤零零地坐在炕上,心驚肉跳。她一點(diǎn)都不想知道那個來接自己的人長啥樣子。她甚至在心里不住地叫嚷著:不要進(jìn)來!不要進(jìn)來!不要進(jìn)來……

  在一幫村民的笑鬧聲中,肅衷被擁進(jìn)了筘吉的屋子。他一踏進(jìn)房門,就看見了光溜溜的炕席上面朝窗子坐著一個紅衣紅褲紅蓋頭的女人。那女人的頭低垂著,雙手緊緊地攥在一起放在盤著的腿上,前傾的身子好像在微微顫動。當(dāng)肅衷抱起軟綿綿的筘吉走向馬車時,他確信這個一身紅的女人真的是在發(fā)抖。至于嗎?激動成這個樣字!肅衷反感地想。

  下午六點(diǎn)多,肅衷終于把筘吉接進(jìn)了家門??粗鴥鹤痈丶谧约好媲鞍萏斓?,沈卿睿差點(diǎn)沒能忍住想落下的眼淚。

  肅衷心里則是一百個不情愿。他本來想,只要按母親的旨意把筘吉給她接回來就行了,哪想還要跟筘吉拜天地。肅衷認(rèn)為,拜天地那么神圣,必須是跟自己愛的人才能拜。致易瞪了肅衷一眼說:“賈寶玉愛的是林黛玉,咋跟薛寶釵拜了天地?”肅衷被噎得直翻白眼。

  在司儀的吆喝下,肅衷不得不按規(guī)矩和筘吉進(jìn)入洞房。洞房就是肅衷平日住的西廈房。從母親開始給他張羅布置新房時,他就搬住到了東廈房,西廈房的門從此再沒有進(jìn)去過。肅衷對自己的新房一點(diǎn)都不感興趣,不聞不問,隨母親怎么去拾掇。這會,他用‘牽紅’把筘吉牽進(jìn)了西廈房后,才頭次看見了自己的新房?!Γ赣H真是的,能把兒子新房收拾的這么好,就是不能讓兒子娶自己愛的人。肅衷悲苦地掃了一眼床邊的筘吉,走出了房門。

  院子里的流水席一波一波地開著。人們笑著來,笑著走。沈卿睿迎來送往,歡喜地接受者客人們的祝福。此時,她的心盡管被兒子堵得一陣陣難過,但這種難過相對于筘吉進(jìn)門的快樂,已經(jīng)不算啥了。

  她笑著對賓客們說:“衷兒今天身體欠佳,就不陪大家喝酒了;請大家自便吧。”

  筘吉獨(dú)自坐在新房里的歐式鍍金鐵藝床上,剛才突突亂跳的心慢慢地安靜了。她掀開蓋頭悄悄地打量著四周——這是西廈房,是那個人原先住的屋子;屋門口對面的白墻上大大的紅喜字太惹人眼了;靠北墻放著的兩個白色柜子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臅拖褚绯鰜?;這比隔壁四爺?shù)臅喽嗔耍埠每炊嗔?;書柜的四扇玻璃門上有四個圓圓的喜字;西墻下的一個白色西式立柜明晃晃的,兩扇柜門上的喜字被襯的更加紅顏喜慶;緊挨著立柜的是一個雕刻著淺花的白色半截柜,上邊擺放著從娘家?guī)淼哪莻€插屏;窗前是一個特別大的白色桌子,锃亮锃亮的;桌上的座鐘里邊有一只假貓頭鷹,正調(diào)皮的瞪著筘吉,對她吧嗒吧嗒的直眨眼。筘吉忍不住的想去摸摸它。桌子一角還放著個漂亮的綠玻璃臺燈。筘吉琢磨了半天,也弄不明白那是個干啥用的東西。她再抬頭望去,屋頂?shù)乃膫€角斜拉著的兩根花紙繩,上邊閃動著各種顏色的電光紙花,喜洋洋的?!@屋里咋沒有板柜?筘吉再擰頭來回一看,炕上也沒有炕柜;屁股底下的炕好像還是空的。筘吉彎下身子扒拉起床單,可不是嘛,炕底下除了四個金色鐵腿腿外啥都沒有,空空蕩蕩的。筘吉愣住了。她尋思,這炕冬天咋燒?筘吉放下床單,整整好。突然,她又盯住床單呆住了。這是一條粉白相間的格子床單,正中間有一朵很大的紅牡丹。筘吉趴在床單上仔細(xì)地看著。她一會兒摸摸床單正面,一會兒看看床單反面,怎么都想不明白那個牡丹花的經(jīng)緯線是咋排出來的……突然,院子里傳來一陣說笑聲,筘吉聽出是哥哥和四爺在告別。她心里一酸,趕緊爬到玻璃窗戶上朝外張望。哥哥和四爺已經(jīng)不見影了。筘吉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想著他們出了二門,出了大門,出了巷口……

  “筘吉。”

  筘吉嚇了一跳,趕緊抹去眼淚,放下蓋頭,坐好了。

  沈卿睿掀開竹簾,端著一碗臊子面進(jìn)來放在桌子上,說:“餓了吧?趕緊吃,臊子面,還有兩個荷包蛋?!?p>  “我不餓?!斌丶炖镎f著不餓,其實(shí)已經(jīng)很餓了。

  “不餓也得吃,這都啥時候了;我想你早上肯定沒吃啥?!鄙蚯漕R贿呎f著,一邊揭掉了筘吉頭上的蓋頭,把筷子遞到了她的手里。

  筘吉拿著筷子,心里熱乎乎地想,姨真知道心疼人,我還正熬煎著那個人來揭蓋頭呢。

  “你好好吃飯;不夠了我再給你盛一碗去。”

  “夠了?!斌丶p輕地說。

  沈卿睿坐在筘吉跟前,疼愛地看著她用筷子一根一根的把面條往嘴里送,心想,能把這么好的閨女娶回來真是王家的福氣?。≈詢赫媸怯醒蹮o珠!……唉,可憐的娃,她還啥都不知道呢。

  一直看著筘吉把那碗面吃完了,沈卿睿才放心地說:“一會兒我給你端盆水,你洗洗早點(diǎn)睡,累了一天了;我去看看外邊那些人都走了沒有?!?p>  “姨;不是,娘,我去幫你干點(diǎn)啥吧?!斌丶f著就要跟沈卿睿一起往外走。

  沈卿睿攔下筘吉說:“你今兒啥都不用干;外邊有人干呢;還有,衷兒是把我叫媽的,不叫娘;你以后也就叫我媽吧?!?p>  筘吉不好意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問:“我哥和我四爺……”

  “哦,這你放心;我已經(jīng)把他們安頓在了端履門的西京飯店住了;他們剛過去;我想讓他們在城里多住些天,讓致易陪他們?nèi)ゴ笱闼团R潼轉(zhuǎn)轉(zhuǎn),馬車都要了;可你四爺堅決不同意,要明天回?!?p>  筘吉知道四爺從來就不愛出門,這次不是為了送自己,他才不進(jìn)城呢。

  “你還有啥話要帶給你哥嗎?”

  筘吉輕輕地?fù)u搖頭,心想我能有啥話

  呢?不就是想娘么……

  “那你好好歇著;我出去看看;一會兒我給你端水過來,你洗洗早點(diǎn)睡?!?p>  筘吉點(diǎn)點(diǎn)頭。

  沈卿睿走了。

  筘吉重又坐回了床邊。天已經(jīng)暗了,院子里的熱鬧少了很多,婆婆在四處忙著收拾。他人呢?……對呀,他人呢?筘吉突然感到不對勁。他咋不給我端飯?他咋不給我揭蓋頭?婆婆說一會兒她給我端水,他咋不端?……是病了?還是有啥事?婆婆剛才進(jìn)來為啥一個字都不提?筘吉越想越覺著不對勁,越想心里越不安寧。他會不會是……筘吉心里突然一咯噔。他會不會是不想娶我?……那會抱我上馬車他就怪怪的,手那么重,拽得人胳膊疼,一副不情愿的樣子;……對了,從他進(jìn)我家到現(xiàn)在,就沒有聽見過他說一句話,更沒有聽見過他笑一聲,一點(diǎn)都不像新女婿接媳婦時笑個不停;他是不是不高興?……對!他一點(diǎn)都不高興!就跟我不高興是一樣樣的!……他是不是嫌棄我呀?不愿娶我?不愿意這門親事?所以他人跑了……天哪!難道這真是應(yīng)了我的感覺?我就說不能嫁給文化人的!娘呀,你咋偏偏就不信我的話呢……筘吉右手摸著左腕上的手鐲,哀哀地想……那個人呀,你為啥要這么做呢?你不愿意就不要娶我進(jìn)門么;你這不是明明的在害人嘛。筘吉淚流滿面,委屈的在心里一遍遍地叫著,“娘,我想回家……”

  “嫂子?!敝乱赘糁窈熢谕膺吔械?。

  筘吉趕緊抹抹臉,緊張地問:“誰呀?”

  “我能進(jìn)來嗎?”

  “你,你進(jìn)來吧。”筘吉慌忙地整整衣裳。

  致易提著個竹皮電壺笑著進(jìn)來,說:“嫂子,給你提壺開水,放這?!闭f著,致易把電壺放在了桌子上。

  這人的聲音好熟。筘吉想起來了,他就是去接自己的那個人。哦,原來他跟四爺一樣,也帶著眼鏡。唉,也是個文化人……

  “嫂子,我叫致易,和肅衷是兄弟;他今晚上身體不舒服,住我家了;我家就在巷子西頭;我過來跟你說一聲;你要是沒事就早點(diǎn)睡吧?!?p>  筘吉輕輕地點(diǎn)點(diǎn)頭,心里暗暗高興。

  “嫂子,你還有啥事需要我給你辦的?”

  筘吉又輕輕地?fù)u搖頭。

  “那好吧;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出了門致易心想,這個嫂子就是自己希望的那個樣子,性情好,不多話,不多事;雖然沒有文化,但那又有啥?南星倒有文化,連命都不保;……嫂子臉上的胭脂油彩都抹得五馬六道的了;看來她是已經(jīng)知道肅衷不想娶她了;唉,這個肅衷呀!

  天剛明,筘吉就醒來了。一睜眼,她沒想起自己在哪,一翻身,突然看見了屋頂上的彩花。筘吉馬上靈醒了。她一咕嚕爬起來,穿了自己的舊衣服就往外走。

  筘吉在婆婆的房門前站了片刻,然后輕輕地掀開門簾,走進(jìn)去,端起炕頭的尿盆出了門。

  沈卿睿也醒了,但腰疼的不敢動彈,聽見筘吉進(jìn)來出去,知道她在忙啥,心里一陣暖熱。昨夜衷兒睡到致易家去了;沒有法,就先隨他去吧;等他跟那個女學(xué)生絕了情份,一切自然就好了;現(xiàn)在筘吉已經(jīng)進(jìn)了門,也不用著急了,慢慢來吧;……昨晚上筘吉哭了;她可能已經(jīng)猜到了;但這女子啥都沒有流露出來,自個把傷心咽到肚子里了;唉,真是個可憐娃。

  就像在娘家一樣,筘吉給婆婆倒了尿盆后,就拿起了笤帚開始掃院子。昨個都忙了一天,到晚上人困馬乏的,待了客的桌椅板凳橫七豎八的擺了一院子,沒有洗涮的碗筷堆了一廚房,殘羹剩飯都還沒有清理……筘吉輕手輕腳地干著。她想趕在婆婆起來前,把啥都收拾停當(dāng)了。筘吉以前跟娘來幫沈卿睿做過幾次活,對王家不陌生。她知道啥東西應(yīng)該放在啥地方。

  沈卿睿弓著腰,從屋里艱難地走了出來,看見干干凈凈的院子,心里別提有多舒心了。“筘吉?!彼械馈?p>  “哎。”

  沈卿睿聽見筘吉是在廚房。

  “你給我看看小圈椅在哪?!?p>  “哦,來了?!斌丶贿呌脟共林郑贿叴颐Φ貞?yīng)著過來。一看見沈卿睿的樣子,筘吉嚇了一跳,緊忙問:“娘,你咋了?”

  “叫媽!”沈卿睿笑嗔著說。

  “哦?!斌丶缓靡馑嫉匦α?。

  “你給我找找那個小圈椅?!?p>  “我知道在哪?!斌丶f著就往二門外跑去。一會兒,她端著小圈椅過來,扶著婆婆坐下,問:“媽,你是腰疼病又犯了?”

  “哦,可能是昨天太忙了?!?p>  “我去給你請先生看看吧?!?p>  “不用,歇歇就好了。”

  “那我給你端水洗臉?!斌丶f著轉(zhuǎn)身去了廚房。

  沈卿睿望著筘吉的背影,又喜歡又心疼。

  筘吉給婆婆洗了臉,梳了頭,然后又去廚房忙了。

  沈卿睿一輩子也沒享過這福。她不住地感嘆著:有閨女真好!想著自己的高興,不由得就想起了親家的難過。沈卿睿忽然覺著自己咋就像個土匪,借著男婚女嫁這個天經(jīng)地義的理由,硬硬把人家的閨女掠過來伺候自己。歉疚讓沈卿睿心中不安。她想以后一定要讓筘吉多回回娘家,多陪陪她娘。

  中午飯時,筘吉端著給婆婆的一碗涼皮從廚房出來,突然二門口一前一后走進(jìn)兩個男人。他們穿著一樣的淺灰色府綢長褂,下邊露著一樣的黑色褲腿,走路一樣的挺胸抬頭,腳上的皮鞋一樣有力地踏在地上發(fā)著‘咣、咣’的響聲。筘吉愣望著。前面的那個男人寬臉大眼,皺著眉,繃著嘴,冰冷的就像廟里的泥人。后邊戴著眼鏡的那個男人則滿臉笑容。筘吉想起這個男人昨晚見過。頓時,她便明白了前邊的這個男人是誰了。筘吉由不得地呆在了原地,心里一陣亂撲騰。

  肅衷一進(jìn)二門就看見了筘吉,心想這女人果然不咋地,又廋又小又土又俗不說,長相還一般般,哪有南星好。走過筘吉面前,肅衷冷冷地斜了她一眼,然后徑直進(jìn)了門。

  筘吉端著涼皮愣在了那里。她覺著自己的心比碗里的涼皮還涼……

  “嫂子”致易笑呵呵地走過來問:“做的啥飯?”

  “哦,哦……”筘吉慌忙地把碗端給致易看。

  “呀!涼皮!太好了!我倆都沒有吃飯呢;涼皮還有沒有?”

  “哦,有,有;我去端?!闭f著,筘吉端著給婆婆的那碗涼皮,又慌忙轉(zhuǎn)身去了廚房。做飯的時候,筘吉不知道該不該給肅衷做,專門去問了婆婆。沈卿睿告訴她以后做飯,都按四個人去做。筘吉心里不明白,但也沒有問。飯做好了,還不見肅衷回來,筘吉尋思他可能不回來吃飯了,心里不免感到輕松。誰知道人家說回來就回來了,弄得筘吉在廚房里手哆嗦個不停。

  八仙桌旁,沈卿睿跟兒子一西一東對面坐著。致易跟筘吉面朝墻坐在桌子北邊。筘吉跟婆婆挨著。致易跟肅衷挨著。飯桌上,肅衷拉著臉,端著碗,身子擰到一邊,自顧自地吃著,一副不領(lǐng)情的樣子??粗鴥鹤幽歉钡滦?,沈卿睿都懶得理他。致易不住地夸著嫂子的手藝高,做的涼皮好吃。他匆匆?guī)卓曜映酝?,又到廚房給自己調(diào)了一碗。沈卿睿直夸筘吉的涼皮蒸得好,不硬不軟,料汁也調(diào)得不錯,酸、辣、咸拿捏的剛剛好,蒜香味濃。致易一邊吃著,一邊使勁點(diǎn)頭。

  肅衷知道母親那話是說給自己聽的。他就偏偏不感興趣。筘吉如坐針氈。婆婆越是夸,她越是難受。筘吉覺著自己的身子在這個桌子跟前好像變成了兩半,靠婆婆這邊是熱的,靠肅衷那邊是冰的。筘吉自始至終不敢抬頭,不是羞澀,是害怕。她筷子夾起的每一根涼皮都抖個不停。剛才在門外被那人一瞪,筘吉已經(jīng)嚇得魂不附體了。這會她只想快點(diǎn)吃完好趕緊逃掉,可那碗涼皮總是不見少。

  沈卿睿心疼地看著筘吉說:“筘吉,你慢慢吃;累了一上午了;一會兒吃完了,你去歇著,讓衷兒跟致易拾掇?!?p>  筘吉吃驚地望著婆婆,輕輕地說:“那咋行呢?!?p>  沈卿睿笑了說:“那有啥不行的;他倆在外邊上學(xué),吃完飯的碗還不都是自己洗?!?p>  肅衷愣愣地望著母親,心想母親啥意思呀。

  “行;碗我來洗;嫂子你去歇著?!敝乱仔χ鴮丶f。

  筘吉驚訝地望著致易。

  “你跟衷兒一起洗?!?p>  筘吉又吃驚地望著婆婆。

  看著肅衷跟致易收拾碗筷去了,筘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小到大,她都認(rèn)為做飯洗碗這事就是女人的事,婆婆咋能讓兩個男人去干呢?

  看筘吉還在發(fā)愣,沈卿睿笑了說:“筘吉,別愣著了,快去你屋里歇著吧?!?p>  “我也沒有啥事,還是我去洗碗吧?!斌丶趺炊疾话矊?,總覺著自己不洗碗是不對的。

  “我的蒲籃里有給衷兒做的鞋,還沒有做完;你要是歇不下,就拿到你屋里去做吧。”

  “哦?!币宦犛谢罡?,筘吉馬上來了精神。她走到婆婆的炕頭,抱起蒲籃就走了。

  沈卿睿是有話要跟兒子說的,筘吉在跟前不好說。

  肅衷跟致易收拾完廚房進(jìn)到屋里。他有話要跟母親說,這些話憋在心里已經(jīng)兩天了。致易擋住不讓說。肅衷認(rèn)為必須說。兩人剛在廚房又爭了半天。致易真把肅衷沒有辦法。

  “媽”肅衷屁股剛挨椅子就開了口。

  “你等等;讓我先把話說了?!?p>  肅衷不安地望著母親。

  “明天你帶筘吉去她家回門;我把回門要帶的東西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你光去就行了?!?p>  “啥?回門?我不去?!泵C衷噘著嘴嘟噥著。他不喜歡那個地方,不想見那里的人,更不想見那個叫家順的大舅子哥。

  “這由不得你;這是規(guī)矩;新媳婦結(jié)婚的第三天都得回門;你不回門,你是想咋?你是不是打算讓筘吉的娘家人和全村的人,都知道你不想娶筘吉?是想把我的臉丟完?把王家的臉丟盡?你如果還想讓咱家的日子好好往前過,一會兒就去叫車,明天一大早就走,后天晚點(diǎn)回來;讓筘吉跟她娘在一起多待待;還有,到了筘吉娘家,少把你那張臉拉多長的;人家不欠你啥;把那么好的閨女給了咱家,那是咱家的福氣,咱得領(lǐng)情;你不要弄得讓筘吉她娘家人多想;更不能讓她村上的人多想;筘吉她娘是個很要強(qiáng)的人,在村子里的口碑很好;你不要弄得讓人家以后在村子里不好做人?!?p>  母親說得越多,肅衷心里越煩。他實(shí)在無法想象自己那兩天跟筘吉咋相處,更無法想象在筘吉她家咋熬。

  “嬸,明天我跟肅衷能不能一起去?”致易問。

  肅衷望著救星似的望著致易。

  沈卿睿笑了說:“按說你不應(yīng)該去;人家小兩口回門,你跟著算啥嘛;不過你跟著去也好;你去了,他不至于亂來,二來你跟他做個伴,也免得他心慌的坐不住?!?p>  致易高興地對肅衷說:“就這樣吧,我明天陪你去?!?p>  “好了,你現(xiàn)在說說你想要說啥?!鄙蚯漕M鴥鹤?。兒子要耍啥精,她已經(jīng)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我,我想說……”肅衷一下子開不了口了。

  “說吧;你想說啥?”

  “你那天不是說,只要我同意結(jié)婚,就能去廣州嗎。”

  沈卿睿說:“對呀,這話我說過?!?p>  “那,那我把人已經(jīng)給你娶回來了;我,我想跟致易明天,哦,明天不行了……”肅衷看看致易,又說:“那我跟致易大大后天去廣州?!?p>  沈卿睿瞪著兒子,沒有吱聲。

  肅衷心里一下子毛了,難道母親要變卦?

  “致易,你覺著衷兒這樣的想法對呀不對?”

  致易搖著頭說:“我說他,他不聽?!?p>  “衷兒,我問你,娶媳婦是給你娶的?還是給我娶的?”

  給你!肅衷悶著頭心想。

  “你還是大學(xué)生呢;說這話都不怕人笑話;你把給你娶回來的媳婦往家里一撇,你就沒事了?說你腦子簡單,你還真是啥道理都不懂了?人娶媳婦干啥?你說!”

  “不是你要她給你做伴嘛?!泵C衷輕輕地頂了母親一句。

  “放屁!”沈卿睿忍不住地罵道。

  “你們當(dāng)時都是這樣說的呀?!泵C衷回嘴道。他覺著自己挺委屈。

  “我是這個意思嗎?”

  “你說的只要把人娶回來,我就可以去廣州的?!?p>  “對,沒錯;但我說過把媳婦娶回來的第五天,你就可以去廣州嗎?”

  肅衷呆住了。他直不楞楞地望著母親想,你老人家咋那么多心眼。

  “衷兒,我答應(yīng)過你的,一定不會變;但你也得按我的要求行事;你說是不?”

  “你啥要求?”肅衷又懵住了。

  “咱倆說好的是做個交易的呀?!?p>  “那我不是已經(jīng)把她娶回來了嗎?!?p>  “你娶媳婦是為了啥?就是為了擺在那讓我看嗎?我今個給你把話就說明白了,你走可以,但你得等筘吉把娃懷上了再走?!?p>  肅衷一下子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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