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朵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顫抖。
“你仔細想想,平日里她時不時戳你一下,喊你回頭聊天的樣子,就沒有不對勁的地方?”南依問道。
何朵不禁細思極恐。確實,每次當南依戳她一下,她興沖沖地回頭問什么事時,南依都會表情復雜地說一句:“沒事”。就好像是何朵主動招惹了她一樣。
在何朵的理解里,眼神復雜、表情變幻不定是南依的固有模樣。那是因為她長期飽受感情的困擾,習慣性憂郁的原因。她從未想過,這個表情會跟自己有任何關聯。
但是的確有好幾次,當她和花蕾蕾親昵地手挽手進入教室時,花蕾蕾會冷不丁像有什么事一樣突然把手甩開;還有更多次,耳邊傳來過一些花蕾蕾細碎的謾罵或嘮叨聲,她一直以為這是花蕾蕾學習中的自言自語,或是在跟別人說話;就連偶爾回頭時撞上的那些并不清澈的眼神,她也理解為是花蕾蕾正沉醉于哪段傷心史的緣故……
“趙藍鶯和我是鄰鋪,我們經常一起聊到你。她這個人你總該知道,人特別老實,又不愛說話。藍鶯以前一直以為你就是花蕾蕾說的那樣,但是后來你們一起做黑板報,你教她做題,她才發(fā)現你被冤枉了?;ɡ倮倭R你已經不是十天半個月的事兒了,你個傻子!”南依心疼地說道。
“所以藍鶯是看不下去了,才告訴你的嗎?”何朵悠悠地問道。
“是?。∫郧八_實不敢多嘴,而且這事也跟她沒什么關系。但是后來你對她那么好,她就越來越忍不下去了,覺得再不說就對不起你!但她又不敢直接跟你講,說不出口,就跟我講了。”南依像機關槍一樣一口氣說完。
“可蕾蕾為什么要這么對我呢?我還是不敢相信。”
“你是不敢相信,還是不愿相信?”南依一眼看穿,“她為什么這么對你,你想不到原因嗎?”
“可是我和天賜是好朋友??!她知道??!我還一直在撮合他倆,明撮暗撮,無數次了吧!她不應該?。 焙味溆魫灢灰?。
“你這么說,你這么想,不代表她就會這么想!花蕾蕾和李天賜,一年多了吧?她倆好了嗎?”南依問道。
“那是花蕾蕾一會兒天賜,一會兒王爍,她自己搖擺不定啊!”
“這你也信?哼,依我看,李天賜根本看不上她,但是礙于你在中間,一直不說破?;ɡ倮俟创钊瞬怀晒Γ匀话言箽舛既龅侥闵砩?,不然為什么那么罵你?”南依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語重心長地說道。
“唉!我好冤??!她為什么不直接問我,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說開嗎?”何朵煩躁地抱著頭。
“如果她現在站在你面前,跟你好好說,你還能原諒她嗎?”南依不依不饒地問道。
何朵沒有說話。半個小時的談話,信息量太大,她整個人已經如一團亂麻。
“這個花蕾蕾,我老早就看她不順眼了,成日里花蝴蝶一樣飄來飄去。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懶得理睬她!你聽我的,擦亮眼睛,離她遠點!離李天賜也遠點!”南依咆哮完以后,長舒一口氣,心里的一個大包袱扔掉了,瞬間覺得輕松不已。
“我為什么要離天賜遠一點?憑什么???天賜是我好朋友,就算花蕾蕾真的做了這些事情,真的誤解我,我也沒必要因為這莫須有的事情波及到天賜吧!”何朵越發(fā)覺得委屈。
“那也行,你想清楚就行。其實我也只是想保護你。要是我的話,可能我也會這么做,好朋友就是要共進退!”南依看何朵如此堅定,便毫不猶豫地支持道。
經過一夜的輾轉難眠,何朵帶著最后一絲倔強走進教室。所有的疑慮,一試便知真假。不親自搞清楚,她依然無法相信花蕾蕾會有那么卑劣的一面。
果然,坐下來沒多久,花蕾蕾又和往常一樣,戳了她一下。
“怎么啦?”何朵回頭,看著花蕾蕾,盡量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
“沒事?!被ɡ倮龠€是那副復雜的表情。
“哦!”何朵回正身體。但是和往常不同的是,這一刻她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身后的動靜。
“不要臉的,賤貨,去死吧!”花蕾蕾小聲罵道。
何朵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之前她偶爾聽到的零碎罵聲,原來罵的都是自己。
“嘿!”不一會兒,花蕾蕾又拍了拍何朵的肩膀。
“嗯?”何朵深吸一口氣,回頭看向花蕾蕾。
“橡皮借用一下?!被ɡ倮僬f道。明明她的同桌書上就放了一塊橡皮。
“給?!焙味溥f給花蕾蕾。
“好了!”
這一次,何朵坐正后,立刻又迅速回頭再次看向花蕾蕾。這回輪到對方傻眼了。
原先那副楚楚可憐的表情,變成了一張惡狠狠的臉。只是這張臉因為何朵突然的轉身沒能反應過來,驚慌之間來不及切換,狠毒的表情還僵在臉上,只有眼睛下意識的看向了其他地方。
何朵余光瞥了一眼趙藍鶯,那個老實溫順的女孩正一臉悲憫無奈地望著自己。她笑了笑,大膽地掃視了一眼全班,看到的是大家早已習慣的木然,和個別幾張幸災樂禍的臉。
這個她一直掏心窩子對待的人,原來對自己竟是如此憎惡?;叵脒^去的一年,不論上下課,只要是覺得有趣的事情,自己都會邀請花蕾蕾一起參與。但是花蕾蕾接受自己邀請的次數的確不多,她只會在需要的時候才和自己同框,聊的話題也幾乎都由花蕾蕾主導。一直以來,自己就是個渾然不知的傻子。
沒有對質,沒有挽留,何朵甚至不允許自己再浪費時間痛心,快速把花蕾蕾劃出了自己的世界。
從此往后,何朵都沒再正眼看過她,似乎與這人從未相識。碰巧老師再次調整了全班座位,何朵和花蕾蕾不再是前后桌,甚至和李天賜也遠遠的隔開。僅僅兩次,當花蕾蕾發(fā)現何朵不再搭理她的時候,連一聲假意的詢問都沒有,就直接緘默,迅速進入了路人的角色。
“又發(fā)什么呆呢!”晚飯時分,同學們都陸續(xù)去往了食堂,何朵慢吞吞地收拾著書桌,被悄然走近的李天賜拍了拍肩膀。
“沒有啊!”何朵不走心地應道。
“哈!座位離得遠了,心都遠了啊,說話這么沒感情的?!崩钐熨n故作悲傷地說道。
“快行了吧!”何朵知道他的路數,苦笑道。
“嗯,我是想跟你說一聲,菜饅頭,味道真的絕了!”李天賜笑道。
“那是!”何朵收拾完書本,“新蒸出來的更好吃!可惜上周六你跑太快了,我媽饅頭做好以后,我出去都沒找見你?!?p> “哈哈,無妨無妨,以后有了繼續(xù)給我?guī)Ь托校 崩钐熨n笑道。兩人并排走出教室。
何朵白了他一眼,心直口快地說道:“快別了,我還是跟你保持一定距離比較好!免得繼續(xù)惹禍上身!”
李天賜撓了撓腦袋,說道:“我就知道你這兩天有事!發(fā)生什么了呀?你跟蕾蕾是不是有事?”
何朵突然停下腳步,一本正經地看著李天賜,半晌嚴肅地問道:“如果我和花蕾蕾成為陌路人,你會站在誰那邊?”話一說完,何朵的心已跟著停了一拍。
“???那還用說嘛?”李天賜不假思索地說道:“當然是你??!”
這個答案實在是喜出望外,聽得何朵心里樂開了花,“算你講義氣,有眼光,有骨氣!不過……你跟她不是一直糾纏不清么?怎么能這么爽快就拋下人家?”暗爽的同時,何朵也的確疑惑。
李天賜仰天長嘆,無奈地說道:“姐姐呀!我什么時候跟她糾纏不清啦?不都是你一直在強行撮合嘛!”
何朵徹底走不動了,站定在樓道里,死死盯著李天賜。一年來她和李天賜以及花蕾蕾的種種過往一幕幕浮上心頭。
李天賜抱著胳膊靠在走廊另一側的圍欄上,聳聳肩說道:“你仔細想想,我啥時候承認過和蕾蕾怎么怎么樣呀?唉,其實我也不知道,為啥你總是慫恿我跟她在一塊?可能班里也有不少同學以為我跟她怎么樣吧!但是我們倆真的并沒怎么樣!”李天賜跟說繞口令似的,聽的何朵不覺有些莞爾。
“我跟她所有的直接接觸你基本都知道,就是你幫忙傳的那些紙條,還有偶爾拉我和她一起玩這些?!?p> “那你干嘛不早說清楚呢?這樣不明不白的不僅對你和花蕾蕾不好,對我也不好!我因為你都要被害慘了!”何朵埋怨道。
“哎呀呀呀!”,李天賜無奈地跺著腳,“我說過了呀!我有沒有跟你說‘我不知道’‘我也弄不明白’‘真沒什么可說的’‘有些事情不是你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這些話?是你壓根聽不進去嘛!”
何朵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暈,真太暈了。李天賜確實從未承認過他和花蕾蕾的關系,甚至時常還會露出一絲無奈的表情。只是他太愛笑了,總是嘻嘻哈哈的,真正的情緒很難被直接發(fā)現。
“媽呀,那我是真的笨啊!”何朵終于后知后覺。不過她嘴上依然不想讓步,假裝不滿地說道:“你可以多跟我說幾次啊!就像今天這樣講,我不就早點清楚了嗎?害得我——”說到這里,又覺無趣,便也不再說下去。
“害得你被蕾蕾誤會了是不是?”李天賜說道。
“‘誤會’兩個字放在她身上,太輕了。她明明就是捉弄我,騙我,利用我,恨我。”何朵嘆口氣,繼續(xù)朝食堂走去。
“唉!”李天賜嘆道:“不是我不早點說,只是覺得沒必要嘛!再說一提她,你就會咕叨叨說個沒完,哪里聽得進去?”
“怪我嘍?真的是!”何朵嘟囔道。
“不怪你,不怪你,怪我哈哈!總之,為了慶祝何大才女慧眼識珠,我請你吃大餐!哇,走慢點嘛!這么不給面子嘛?”李天賜喊道。
何朵頭也不回,反而加快了腳步:“再不快點食堂都沒飯了,還怎么請我!”
深夜里,舍友們此起彼伏的輕鼾縈繞耳際,屋頂朦朧的輪廓在夜色下泛著微光,只有何朵獨自輾轉反側。雖然心結已解,依然有萬千思緒此起彼伏。越思考越亂,越亂大腦就越興奮。
花蕾蕾一開始接近自己就是因為李天賜,后來發(fā)現效果不佳,便對自己有了意見,再往后逐步升級為嫉妒、怨恨甚至報復。人心竟然可以如此復雜,真是大開眼界!可是話說回來,自己有沒有出力幫她,她真的看不出來嗎?再怎么著也不至于怪罪到自己頭上呀!只能說明這人真不值得結交。再說天賜不喜歡她,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又不是因為我何朵,李天賜才會不喜歡你花蕾蕾。
“你和李天賜真的只是朋友嗎?你就一點兒都不喜歡他?你不覺得他挺喜歡你嗎?”
前幾日南依的靈魂拷問再度響徹在何朵天靈蓋中。
這樣的問題何朵一年來聽過無數次,每每有人問及此話,她都毫不猶豫堅決否認,而且對這些無事生非的歪心思極其鄙視??墒侨缃?,當她知道李天賜一直無意于花蕾蕾并后,心里突然生出一絲異樣的變化。
就在下午,她問李天賜“如果我和花蕾蕾成為陌路人,你會站在誰那一邊”時,她的內心是緊張的。在那一刻,她很害怕失去李天賜,怕他回答出“花蕾蕾”三個字。那股帶著點酸味的占有欲,已經超過了她理解的朋友的友誼。
迷迷糊糊之間,一個新的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難道李天賜真的喜歡我嗎?”何朵身體一個激靈,臉頰已不覺飛紅。太難為情了,她覺得這個念頭甚至有些可恥:“不至于不至于,天賜的審美標準還是很高的,我跟他之間是純潔珍貴的友誼?!?p> 此后的日子里,罪魁禍首花蕾蕾再也沒能提起何朵的任何興致,但陰差陽錯下的李天賜卻成了讓她不敢面對的人。
明明兩人正在熱聊,何朵冷不丁心思一動,整個臉就會突然飛紅,嚇的她趕緊假裝被口水嗆了氣管,歇斯底里咳個不停;明明兩人正在一起探討什么,思考的深入時,看著李天賜充滿光亮的眸子,何朵一個恍惚,就會目光閃爍,說話牛頭不對馬嘴,再也不敢和他對視;就連有時候路上碰到了,面對李天賜歡天喜地的招呼,何朵爽朗的笑容都可能會突然變得羞澀。
“我能問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嗎?不行不行!萬一一切都是我胡思亂想,那以后我倆還怎么相處!”
“錯了,都錯了!我被輿論帶偏了!我怎么能如此玷污和天賜之間的純潔友誼?”
何朵感覺自己就像掛在懸崖上的小草,任憑怎么努力,根系都扎不進崖壁里??伤龥]有向上跳躍的能力,更沒有跌落谷底的勇氣。一時間,惶恐彷徨不知去,日坐愁城盡難言。